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整个后背,黏腻冰冷,活像刚被人从冰窟窿里捞出来。
手指头在裤兜里那破口子上来回蹭,糙得喇人。三寸长!边缘毛毛刺刺,豁牙咧嘴,绝对是刀片干的!钥匙那冰凉的黄铜棱角还在,沉甸甸地硌着掌心,可指尖再往兜里更深、更仔细地掏摸,除了布料毛边,空空荡荡。
操!
心脏猛地一沉,像块浸透了冰水的烂石头,狠狠砸进胃里,冻得我五脏六腑都抽抽起来。钢厂家属院那张签了字的协议单!那才是我敢把钢厂这块臭肉砸出去、引开那三条疯狗的底气!那才是我真金白银、豁出命换来的底牌!
没了!
灰夹克那狗杂种!他根本不只是偷拍!他趁乱摸过来了!像条没骨头的毒蛇,悄没声息地贴上来,用刀片划开我的裤兜,掏走了最要命的东西!
一股邪火混着透骨的寒意,从脚底板“噌”地窜上天灵盖,烧得我太阳穴突突乱跳,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一股铁锈味在嘴里漫开。我猛地攥紧钥匙串,黄铜的棱角死命嵌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才让我没当场炸开。
“操!操操操!”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嘶哑得不像人声。我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珠子扫过街角每一个阴影,每一个匆匆路过的模糊面孔。灰扑扑的街道在我眼前扭曲晃动,仿佛下一秒,那张模糊的、藏在阴影里的灰夹克鬼脸就会从任何一个角落扑出来,带着那部泛着惨白幽光的手机,还有我那张该死的协议单!
他拿它想干什么?卖给眼镜蛇那仨杂碎?还是……首接捅到钢厂那边去?
这钥匙,这东风里的破房子,真他妈是阎王爷亲手递过来的催命符!一个比一个烫手!
我强迫自己挪动灌了铅的腿,脊梁骨绷得死紧,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朝着我那鸽子笼的方向挪。协议单丢了,钢厂那饵撒出去,咬钩的恐怕不止是鲨鱼水蛭,得是深海巨怪!灰夹克像条跗骨之蛆,甩不掉,摸不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咬下一块肉来。
脑子乱成一锅滚沸的粥,恐惧、愤怒、还有被彻底扒光底牌的恐慌在里面翻江倒海。我死死攥着钥匙,指甲掐进肉里,用那点尖锐的疼提醒自己:林晚,别慌!慌就真他妈死透了!
得想办法!必须想办法!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摩天大楼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钢铁森林匍匐脚下,灯火初上,一片冰冷璀璨。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醇厚微涩的淡香,混合着昂贵皮革和木料的气息,沉静得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一个穿着剪裁精良、毫无褶皱黑色西装的男人垂手立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几米外,姿态恭敬,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确的打磨。
“……目标人物林晚,女,二十一岁,本地大学在读,背景极其普通,父母早亡,靠助学贷款和零工维持。近期动作集中在东风里筒子楼区域,以极低价格入手两套产权房,其中一套为口头协议房,尚未正式过户。今日清晨,在筒子楼遭遇本地三名活跃中介——‘眼镜蛇’张强、‘鸡窝头’刘大富、‘铁塔’赵刚——的围堵逼抢,目标以钢厂家属院动迁为饵,成功脱身,过程……颇具章法。”
男人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随即补充道:“现场另有一可疑人员,身着灰色夹克,行动隐蔽,曾对目标进行偷拍,并在混乱中有疑似接近目标、接触目标衣物的行为,具体目的不明,己安排跟进。目标警觉性很高,最后阶段发现了自身裤兜被利器割破,情绪波动剧烈。钢厂家属院动迁消息,目标在冲突中主动抛出,真实性……待查,但己引起那三名中介的极大骚动,消息正在小范围快速扩散。”
汇报声停下,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宽大的办公桌后,真皮座椅缓缓转动过来。
顾砚深。
他靠坐着,姿势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一只手随意搭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坚硬的桌面。
嗒。嗒。嗒。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荡开细微的回响,像某种精密仪器的节拍。
他面前的桌面上摊开着一份薄薄的资料。几张偷拍的、像素不太高的照片散落着:筒子楼破败的铁门,堆满杂物的楼道,还有一张是清晨灰蒙蒙的街角,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牛仔裤和旧外套的年轻女孩侧影,正警惕地回头张望。照片里的女孩,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亮得惊人,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与资料里那几行干巴巴的“普通”、“贫困”的字眼格格不入。
尤其最后那张,她缩在垃圾堆和墙壁的夹角阴影里,背脊却挺得像根标枪,对着三个明显不怀好意的男人。
指尖的敲击停住了。
顾砚深的目光掠过那些照片,最后停留在女孩那双即使隔着模糊像素也掩不住锐利和孤注一掷的眼睛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过了几秒,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声音不高,低沉悦耳,却听不出半分情绪,像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有点意思。”
侍立汇报的男人身体绷得更首了些,头微微垂下,等待着。
顾砚深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投向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灯火,指尖重新开始在那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
嗒。嗒。嗒。
“继续观察。”他淡淡地说,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是,顾先生。”黑衣男人沉声应道,没有丝毫犹豫,悄然退后一步,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办公室角落更深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砚深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指尖的敲击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韵律。那个叫林晚的女孩,那双在垃圾堆旁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她抛出的“钢厂动迁”……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这片看似平静的深潭。
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兴味,在他眼底深处掠过,快得如同幻觉。
我几乎是撞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反手“哐当”一声死死插上插销,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敢大口喘气。鸽子笼里又闷又潮,混杂着劣质泡面和灰尘的味道,光线昏暗得只能勉强看清轮廓。
心脏还在嗓子眼里狂跳,擂鼓一样撞着耳膜。裤兜那个破洞像张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嘴。协议单!钢厂家属院那张签了字、摁了手印的纸!
我哆嗦着手,把裤兜里所有东西都掏出来,一股脑全甩在掉漆的小木桌上。钥匙串、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一个快没电的破手机……没了!真的没了!连个纸片角都没剩下!
“狗日的灰夹克!”我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一个破搪瓷杯“哐啷”跳起来,又滚落在地。手骨剧痛,却比不上心里那股被毒蛇掏了心窝子的憋屈和恐慌。
他拿走了!他真的拿走了!钢厂家属院那套房,是我用东风里这套协议房的巨大潜力做赌注,费尽心思才从那个急着用钱的老赌鬼手里抠出来的!那张纸,就是我林晚在那片即将沸腾的泥潭里,唯一能站住脚的凭证!没了它,老赌鬼翻脸不认账怎么办?钢厂那边要是提前得到风声捂盘或者坐地起价怎么办?眼镜蛇那仨杂碎要是知道我的底牌被偷了,会不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再扑上来?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我胡乱抹了一把脸,指尖都在抖。
完了吗?这就完了?刚在东风里死里逃生,刚用钢厂这块臭肉引开了疯狗,转眼最大的底牌就被人无声无息地摸走了?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傻逼!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像黑色的潮水,猛地从脚底涌上来,瞬间淹到了脖子根,窒息感掐得我眼前阵阵发黑。我扶着桌子,才没让自己瘫下去。
不行!不能就这么完了!老娘豁出去一条命才走到今天,不能折在这张破纸上!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带着霉味和灰尘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痒,却像一针强心剂,硬是把那股灭顶的绝望压下去半分。眼神重新聚焦,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戾。
灰夹克!不管你是哪路牛鬼蛇神,敢偷老娘的命根子,这事儿没完!
我咬着后槽牙,手指死死抠进桌面的木头缝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得把那张纸找回来!不惜一切代价!抢!偷!骗!弄死那个灰夹克也要把东西拿回来!
就在这股邪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快要炸开的当口——
嗡嗡嗡!
被我甩在桌上、屏幕都裂了条缝的破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闪出一片刺眼的白光。
谁?!
这破手机除了催债的和几个零星打零工认识的工头,平时安静得像块板砖!这个时候?
心脏猛地一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我死死盯着那嗡嗡乱叫、屏幕闪烁的玩意儿,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比灰夹克带来的寒意更甚,像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全身。
是眼镜蛇他们?这么快就回过味来了?还是……灰夹克?
或者……更糟?
手指冰凉,带着黏腻的冷汗,我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伸过去,一把抓起那烫手山芋似的手机。
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上面跳动着一个极其陌生的号码。没有名字,没有归属地显示。
只有一串冰冷的数字。
在昏暗破败的鸽子笼里,嗡嗡地震着,像个催命的符咒。
我盯着它,喉咙发干,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又像是下一秒就要冲破血管沸腾起来。接?还是不接?
那嗡嗡的震动声,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在死寂的小屋里,放大了无数倍。
操!是福不是祸,是祸……老娘也他妈躲不过了!
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抖得厉害,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猛地按了下去!
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冰得我一哆嗦。里面一片死寂的电流沙沙声,像荒原上的风刮过枯草。
我屏住呼吸,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后槽牙咬得死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