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次,始皇帝的身体,明显不如从前了。多年的操劳,和长期服用那些含有重金属的所谓金丹,己经严重地,掏空了他的身体。他时常感到头晕、乏力,脾气也变得愈发暴躁。
巡游的途中,发生了一件小事,却足以看出他此时的心态。
当他登上会稽山,刻石记功,乘船游览时,钱塘江口,风浪大作,几乎将他的船掀翻。始皇帝勃然大怒,他觉得,这是江神在跟他作对。于是,他下令,将三千刑徒,全部派去,砍光江边山上的所有树木,然后,将整座山,涂成代表罪犯的红色,以示对山神的惩罚。
这种近乎于孩童般赌气的行为,恰恰暴露了他内心的,那种对天地万物,都失去控制的,深深的恐惧。
在完成了东南的巡游之后,车队,开始折向北方。
当他们行至平原津(今山东平原)时,始皇帝病倒了。而且,病势来得异常凶猛。
他躺在自己那辆宽大而密闭的“辒凉车”(一种可以调节温度的马车)里,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可能真的要到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做出了他认为,对帝国最有利的一个安排。
他挣扎着,写下了一封遗诏,盖上了自己的玉玺。
遗诏的内容是:“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这封遗诏,有两个核心信息。
第一,收件人,是他的长子——公子扶苏。
第二,核心内容,是让远在北方上郡,监军的扶苏,立刻将三十万大军的兵权,移交给大将军蒙恬。然后,扶苏本人,立刻返回咸阳,主持自己的葬礼,并理所当然地,继承皇位。
这个安排,是深思熟虑的。
扶苏,为人宽厚仁德,在朝中和民间,都有着极高的声望。但他性格偏软,多次因为劝谏始皇帝不要过于严苛,而被始皇帝一怒之下,派到北方去“锻炼”。始皇帝虽然不喜欢他的“软弱”,但也知道,在自己死后,帝国需要这样一位“仁君”,来缓和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
而蒙恬,是扶苏最坚定的支持者。将兵权交给蒙恬,就等于为扶苏的顺利继位,上了双保险。
这是始皇帝,为他一手打造的帝国,安排的最后一条,也是最稳妥的一条后路。
他将这封关系着帝国命运的诏书,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宦官,中车府令赵高。让他立刻派人送往上郡。
然而,他看错了赵高。
或者说,他看错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人性中的权力欲。
赵高,拿到了这封遗诏,但他,并没有把它送出去。
他在等待。
几天之后,公元前210年七月,当巡游的车队,行至一个叫“沙丘平台”(今河北广宗)的地方时,那辆巨大的辒凉车里,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沙丘,对于中国的历史来说,是一个充满了魔性的地名。
一百多年前,赵武灵王,那位英明神武的君主,就是在这里,被自己的儿子活活饿死。
一百多年后,另一位更加伟大的帝王,秦始皇,也同样在这里,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历史,仿佛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帝,那个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嬴政,在他第五次巡游的途中,与世长辞。享年,五十岁。
他的死,悄无声息。
当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整个巡游车队中,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三个人: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以及,始皇帝的小儿子,胡亥。
他们,也成了这个天大秘密的,第一批“共谋者”。
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引发混乱,丞相李斯,采纳了赵高的建议,决定“秘不发丧”。
车队,继续像往常一样,向前行进。每天,赵高都装模作样地,按时往始皇帝的车里,送去饭菜。文武百官,也照常上奏。一切,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他们瞒得过人,却瞒不过酷热的七月天气。
很快,始皇帝的尸体,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
为了掩盖这股味道,赵高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也是极其恶心的)主意。他下令,在始皇帝的车后,跟上一车又一车的鲍鱼。用咸鱼那更加浓烈的腥臭味,来掩盖尸体腐烂的味道。
于是,历史上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一支由数万人组成的,帝国最豪华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行驶在帝国的驰道上。车队的核心,那辆象征着至高皇权的辒凉车里,躺着一具正在腐烂的帝王尸体。而整支车队,都弥漫在一股浓郁的,咸鱼的味道之中。
而就在这股诡异的味道里,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帝国,改变历史走向的惊天阴谋,正在赵高、李斯和胡亥三个人之间,悄然酝酿。
那封被赵高扣下的,始皇帝的真正遗诏,和他那具正在腐烂的尸体一起,见证着,他亲手缔造的“万世基业”,是如何在他死后的第一时间,就被他最信任的几个人,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斯,作为帝国的丞相,他的第一反应,是“维稳”。他害怕皇帝猝死的消息一旦传开,会立刻引发驻扎在各地的军队,和六国旧势力的骚动。所以,他同意了赵高“秘不发丧”的建议。这是一个在当时情况下,可以理解,但也为后来的阴谋,提供了温床的决定。
而对于赵高来说,始皇帝的死,是他等待己久的机会。
赵高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被历史严重低估了的野心家。他出身卑微,因精通法律,办事干练,而得到始皇帝的赏识,一路做到了中车府令的高位。他还是胡亥的老师,深受胡亥的信任。
他非常清楚,一旦长子扶苏,按照遗诏顺利继位,那么他自己的政治生涯,也就到头了。扶苏,亲近的是蒙恬、蒙毅兄弟,对他们这些靠着逢迎君主上位的宦官,向来看不上眼。扶苏一旦登基,蒙氏兄弟必然会成为新的权力核心,而他赵高,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失势隐退。
他不甘心。他那颗被权力欲望填满的心,驱使着他,去进行一场,足以颠覆天下的政治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