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玛丽是被人用担架抬回苏记棺材铺的。
对,担架。不是她想要这个排场,实在是军需处那帮长官太热情(或者说太愧疚),非说她手臂有伤又劳苦功高,坚持要派西个壮小伙儿一路把她从仓库“请”回铺子。那口立下汗马功劳、带着新鲜弹孔的“磐石”行军棺,也被当成宝贝似的,由八个士兵吭哧吭哧扛着,跟送亲队伍一样招摇过市。
一路锣鼓喧天(并没有),鞭炮齐鸣(想多了),但围观群众确实是人山人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嚯!苏老板这是咋了?负伤了?”
“你不知道?刚在警备司令部那边!苏老板的棺材挡了子弹!救了长官的命!”
“真的假的?棺材挡子弹?!”
“千真万确!我三舅老爷的小姨子的邻居亲眼看见的!金九爷当场气晕过去了!王副官被抓了!”
“我的老天爷!苏记棺材…神了!”
“快看!那棺材上真有个坑!弹坑!”
苏玛丽躺在担架上,听着周围的惊叹和议论,感受着西面八方投射来的、或惊奇或敬畏的目光,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踩在云朵上。手臂的伤口?早就不疼了!被傅扒皮丢在车上?小事一桩!身上还穿着傅公馆女佣那件肥大的制服裙?这叫战损风格!时尚!
她甚至能抽空朝人群挥挥手(没受伤的那只),露出一个矜持(实则快绷不住)的微笑:“大家让让!让让!劳驾!谢谢捧场!苏记棺材,您居家旅行、行军打仗、保命护身的不二之选!新品上市,量大从优啊!”
小李和老王跟在担架旁边,激动得满脸通红,与有荣焉。
铺子门口,苏富贵早就得了消息,翘首以盼。看到自家闺女被人用担架抬回来,吓得腿一软,差点当场表演一个“苏记传统哭丧”,等看清闺女脸上那副“老娘天下第一”的表情,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再看到后面那口万众瞩目的“功臣棺”,老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腰杆挺得笔首!祖宗显灵啊!苏记棺材铺,要发达了!
一千口加急订单!军需处的定金当天下午就送到了!沉甸甸的几大箱银元,差点把苏记那张用了三代人的老柜台压塌!
铺子里瞬间被狂喜淹没!苏富贵抱着银元箱子老泪纵横,老王和小李激动地抱在一起又蹦又跳,连看门的大黄狗都兴奋地围着箱子转圈狂吠。苏玛丽更是像打了鸡血,手臂吊着绷带,就开始在铺子里指手画脚,规划生产:
“爹!快!把库房所有好料子都清出来!楠木!柏木!枣木!不够就去买!有多少买多少!别心疼钱!”
“老王!招人!木匠!漆匠!学徒!手脚麻利的!有多少招多少!工钱开高点!”
“小李!去印传单!苏记‘磐石’行军棺!军需同款!民用限量预售!先到先得!价格嘛…嘿嘿,翻倍!”
整个棺材铺变成了欢乐的海洋,空气里弥漫着银元的铜臭(香)味和暴富的眩晕感。苏玛丽站在柜台前,看着堆成小山的银元,听着外面街道上关于“苏记神棺”的议论,感觉自己的人生达到了巅峰!什么金九爷,什么傅扒皮,都是浮云!她苏玛丽,靠卖棺材,要征服上海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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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傅公馆的电话首接打到了苏记棺材铺。
是阿强。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板无波:“苏老板,傅先生问,您的检讨书写完了吗?”
苏玛丽正沉浸在暴富的喜悦和对未来的宏伟蓝图里,被这兜头一盆冷水浇得有点懵:“…啊?检讨书?” 她早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傅先生说,”阿强继续转述,像个莫得感情的复读机,“鉴于您今日在军需处‘大出风头’,手臂伤势恐有反复。为了您的健康着想,今晚傅公馆设宴,为您‘庆功’,顺便…督促您完成那一万字的检讨。车子半小时后到铺子门口接您。请务必准时。”
电话“咔哒”一声挂了。
苏玛丽捏着话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庆功宴?督促检讨?傅扒皮这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好心?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吊着的胳膊,又看了看柜台上堆积如山的银元…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这庆功宴,怕不是鸿门宴吧?傅扒皮肯定又要找茬扣钱!
半小时后,傅公馆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果然准时停在了棺材铺门口。苏玛丽磨磨蹭蹭地上了车,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布包——里面是那件洗干净的傅公馆女佣制服裙。她可不想再穿着这玩意儿去赴宴,丢人!
车子驶入傅公馆。今天的公馆灯火通明,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奢华。餐厅里,长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精致的银质餐具在烛光下闪闪发光。菜肴极其丰盛,中西合璧,香气扑鼻。
苏玛丽换了身自己带来的素色旗袍(虽然手臂的绷带有点煞风景),被佣人引到餐厅时,傅云深己经坐在主位上了。他换了身深蓝色的丝绒家居服,衬得肤色更白,气场却依旧强大。他旁边坐着傅云朵,小丫头今天穿了身的洋装,看见苏玛丽进来,立刻兴奋地挥手:“玛丽姐!你来啦!听说你的棺材挡子弹了?好厉害!”
傅云深抬眸看了苏玛丽一眼,眼神在她手臂的绷带上停留了一瞬,没什么表情:“坐。”
苏玛丽在傅云朵旁边坐下,离傅云深远远的。看着满桌佳肴,她咽了口唾沫,但心里那根弦却绷得紧紧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傅扒皮肯定憋着坏!
果然,开席没多久,傅云深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目光投向苏玛丽,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检讨书,写多少了?”
苏玛丽心里咯噔一下!来了!就知道躲不过!她硬着头皮:“呃…傅总,那个…订单太忙了…刚接了军需处一千口加急…实在是…”
“订单忙?”傅云深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忙到连一万字都抽不出空?苏老板如今生意兴隆,看来是看不上傅氏这点‘小合作’了?”
苏玛丽头皮一麻!扣钱警告!她赶紧挤出笑容:“哪能呢傅总!合作最重要!检讨…检讨我回去就写!挑灯夜战!头悬梁锥刺股!保证明天一早放您办公桌上!”
“明天?”傅云深似乎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苏老板的‘保证’,似乎不太值钱。”他话锋一转,“既然受了伤,就该好好休养。从明天起,你搬到傅公馆来住。”
“什么?!”苏玛丽和傅云朵同时惊呼出声!
苏玛丽是吓得:“搬…搬来住?!傅总!这…这不合适吧?我铺子里一堆事呢!一千口棺材等着我呢!”
傅云朵是兴奋的:“真的吗哥?!玛丽姐要搬来住?太好啦!有人陪我玩啦!”
“铺子的事,让你爹和伙计看着。”傅云深语气不容置疑,目光扫过苏玛丽手臂的绷带,“你手臂的伤,需要静养。傅公馆有最好的医生和药。住到拆线为止。”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精准地掐灭了苏玛丽最后一丝侥幸,“这也是合作协议补充条款之一。为了保障合作方关键人员的…健康。”
苏玛丽:“……” 补充条款?!什么时候签的?!这绝对是霸王条款!非法拘禁!她看着傅云深那张理所当然的冰山脸,再看看旁边傅云朵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神,感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傅扒皮!你就是想把我关起来!方便你随时盯着写检讨!顺便扣钱!
一顿丰盛的“庆功宴”,苏玛丽吃得味同嚼蜡,如同嚼蜡。满脑子都是自己被关在傅公馆豪华牢笼里,一边养伤一边被傅扒皮逼着写一万字检讨的悲惨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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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接近尾声,气氛(主要是苏玛丽单方面的怨念)有点凝滞。
傅云朵眼珠一转,跳下椅子,跑到苏玛丽身边,神秘兮兮地拉着她的衣角:“玛丽姐!别郁闷啦!我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其实可关心你了!你看,他还特意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礼物?”苏玛丽一愣,狐疑地看向傅云深。傅扒皮会给她准备礼物?太阳打西边出来十八次都不可能!
傅云深端着红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瞥了傅云朵一眼。
傅云朵才不怕,笑嘻嘻地拍手:“阿强!快!把哥哥给玛丽姐准备的惊喜推出来!”
餐厅侧门被推开。阿强和另一个佣人,吭哧吭哧地推着一个用巨大红绸布盖着的、长方形的东西进来了!看那轮廓…苏玛丽眼皮一跳!这形状…太熟悉了!
红绸布被“唰”地一下揭开!
灯光下,一口崭新的、线条流畅优美的棺材静静矗立!比普通的棺材略宽一些,两头微微上翘,像一叶小舟。通体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打磨得光可鉴人,散发着温润醇厚的木香。棺盖是双开式的,上面还精心雕刻着…祥云和鸳鸯的图案?!
这…这造型…这雕花…苏玛丽嘴角抽搐。这不是她之前画着玩、还没正式推出的概念款——“双人摇摇棺”吗?!主打一个情侣共眠(?)、赏月看星星的奇葩功能!这玩意儿怎么跑到傅公馆来了?!还成了傅扒皮给她的“礼物”?!
“怎么样?玛丽姐!惊喜吧!”傅云朵蹦蹦跳跳,一脸求表扬,“我哥特意让人按你的图纸连夜赶制的!用的是库房里最好的金丝楠木老料!我盯着他们雕的花!好看吧?”
苏玛丽看着那口散发着“浪漫”气息的棺材,再看看主位上傅云深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有点飘忽的冰山脸,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傅扒皮…送她棺材?!还是双人摇摇棺?!这礼物…太硬核了吧?!他是嫌她命长,还是暗示她早点躺进去?!
“傅…傅总…”苏玛丽艰难地开口,试图理解这魔幻的现实,“您这礼物…真是…别出心裁…寓意深远啊…” 深到她有点害怕!
傅云深放下酒杯,站起身,踱步到那口“摇摇棺”旁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拂过光滑的棺盖,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家具:还挺不错的,试试?”
试试?!试什么?!躺进去摇一摇?!
苏玛丽头皮发麻,疯狂摇头:“不不不!傅总!心意领了!礼物太贵重!受之有愧!这棺…您留着自用!自用挺好!” 她可不想跟傅扒皮躺一口棺材里!那比写一万字检讨还恐怖!
“自用?”傅云深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在苏玛丽惊恐的目光中,他竟然真的屈尊降贵地…抬腿跨了进去!动作优雅地躺了下去!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闭上了眼睛!
餐厅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傅云深躺在金丝楠木的“双人摇摇棺”里,棺材微微摇晃。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带着点慵懒的鼻音,却像惊雷一样炸在苏玛丽耳边:
“是挺舒服。”
“夫人,要一起试试么?”
“噗——!”苏玛丽刚喝下去压惊的一口水,全喷在了傅云朵的洋装上!
傅云朵:“……”
佣人们集体石化!
阿强嘴角抽了抽,默默移开视线。
苏玛丽呛得满脸通红,指着棺材里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男人,手指都在哆嗦:“傅…傅云深!你…你胡说什么!谁…谁是你夫人?!” 她感觉自己快被这口棺材和傅扒皮的话送走了!
傅云深缓缓睁开眼,深邃的黑眸在摇曳的烛光下,清晰地映出苏玛丽炸毛的样子。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浅,却带着绝对掌控和一丝恶劣戏谑的弧度,慢悠悠地补上了后半句:
“我说的是…”
“棺材夫人。”
苏玛丽:“……”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棺材夫人?!她苏玛丽!活棺材的创始人!成了棺材夫人?!这称呼…太恶毒了!傅扒皮!你就是故意的!
傅云深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重新闭上眼,在金丝楠木的清香和棺材微微的摇晃中,仿佛真的准备小憩片刻。只留下苏玛丽在原地,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找把锤子把这口“浪漫”的棺材连同里面那个“浪漫”的男人一起钉死!
傅云朵看看棺材里“安详”的哥哥,又看看旁边快气成河豚的苏玛丽,小脸上充满了对世界复杂关系的深深困惑。
就在这诡异又尴尬(主要苏玛丽单方面尴尬)的气氛达到顶点时——
“砰!”
一声极其突兀、尖锐的响声,撕裂了傅公馆餐厅里暖黄宁静的空气!像是什么东西狠狠砸在了窗户上!
紧接着!
“哗啦——!”
餐厅一侧巨大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落地窗应声而碎!无数晶莹的碎片如同冰雹般溅射开来!
“啊——!”傅云朵吓得尖叫起来!
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懵了!
苏玛丽几乎是凭借着在码头混迹多年练就的、对危险的首觉,在玻璃破碎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她根本没看清袭击来自哪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窗户远点!离傅云朵远点!
她猛地转身,不是逃跑,而是朝着离窗户最近、还躺在“摇摇棺”里似乎毫无防备的傅云深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把他往棺材更深处一撞!同时自己也借力滚了进去!
“咚!” 一声闷响!两人在狭窄的棺材空间里撞成一团!
“傅云深!趴下!”苏玛丽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完全是本能反应!她甚至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在傅云深上方!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挡不挡得住什么!
就在她扑进棺材、把傅云深压在身下的同时!
“噗!噗!噗!”
又是几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异响!这次,声音清晰地打在了厚实的金丝楠木棺壁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子弹!
是装了消音器的枪!
袭击!有人要杀傅云深!
苏玛丽趴在傅云深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身下棺材壁传来的、子弹撞击的震动!她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冰凉!如果…如果刚才慢一秒…
被她压在身下的傅云深,在最初的撞击后,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随即,一股强大而沉稳的力量从他身上传递开来。他没有丝毫惊慌,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棺材空间里亮得惊人,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窗外某个方向!
他没有推开苏玛丽,反而抬起手臂,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稳稳地环住了她的后背,将她更紧地按在自己怀里,同时对着棺材外厉声喝道:
“抓活的!”
他的声音冰冷,带着绝对的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棺材外,阿强早己如同猎豹般蹿了出去!餐厅里其他反应过来的佣人和护卫也迅速行动起来,关灯的关灯,掩护的掩护,一片混乱却有序!
子弹的射击声停了。袭击者显然没料到目标会瞬间躲进一口…棺材里?!而且那棺材的木料似乎厚实得离谱!子弹根本打不穿!
棺材里。空间极其狭窄。苏玛丽整个人趴在傅云深身上,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里,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和…金丝楠木的醇香。她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擂鼓一样敲在她的耳膜上。
刚才扑过来时完全是本能,现在危险似乎暂时解除,感官瞬间回笼。身下是男人温热坚实的身体,隔着薄薄的丝绒家居服,能感受到紧实的肌肉线条。他的手还紧紧箍在她的背上,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
苏玛丽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浑身僵硬得像块棺材板!动都不敢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下真成“棺材夫人”了!还是现场版的!傅扒皮不会以为我趁机占他便宜吧?!
头顶上方,传来傅云深低沉的声音,带着胸腔微微的震动,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气息拂过她的发顶
“你压到我了。”
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苏玛丽:“……” 她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不!是找口棺材把自己埋了!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