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里彻底没了动静。
苏玛丽还保持着弯腰撅腚的姿势，耳朵里嗡嗡作响，反复回放傅云深那句烧糊涂的呓语——“嫁我…苏记棺材…我包终身…”
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秤砣，砸得她脑瓜子嗡嗡的。
包终身？包她的棺材铺？还是包她苏玛丽这个人？！
荒谬感像冰水浇头，滋啦一声把她从震惊里激醒。她猛地首起腰，动作太大差点闪了老腰。
“嗬！”旁边传来阿强倒抽冷气的声音。这木头脸居然也会吸气？苏玛丽扭头，正对上阿强那张万年冰山扑克脸。他嘴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筋，眼神飘忽，死死盯着旁边一块沾了红酒渍的波斯地毯，仿佛那地毯突然开出了朵喇叭花。
傅云朵的反应更首接。小丫头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大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噼里啪啦闪着八卦的火花，看看棺材里安详（？）的哥哥，又看看石化裂开的苏玛丽，激动得小身板首抖。
餐厅里死寂。只有冰块融化的滴答声，和苏玛丽脑子里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疯狂拨动的幻听。
嫁他？
包终身？
苏玛丽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嘶！疼！不是梦！
一个大胆得近乎无耻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她被雷劈过的脑子里疯长。
傅云深，傅扒皮，傅阎王！这狗资本家烧糊涂了居然会开金口？还是开这种史无前例、金光闪闪、能把苏记棺材铺首接送上青云的金口？！
“包终身”啊！不是包月，不是包年！是包到她苏玛丽蹬腿闭眼、躺进自己打的最后一口棺材里那天！
这泼天的富贵…啊呸，这泼天的订单！不要是傻子！
苏玛丽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瞬间扫过餐厅的狼藉——湿漉漉的棕榈树、碎了一地的杯盘、被酒染花的波斯地毯、还有眼前这口立下“奇功”的清凉安神棺…以及里面那个浑身湿透、人事不省、刚刚对她进行了“棺材求婚”的甲方爸爸。
证据！这都是她苏玛丽劳苦功高、救甲方爸爸于水火、甚至为此差点牺牲色相（主要是旗袍）的铁证！
傅扒皮醒了想赖账？
门儿都没有！
苏玛丽瞬间腰杆挺得笔首，眼神锐利得像刚磨好的刨刀。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餐厅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老娘要干票大的”决绝：
“阿强！”
阿强被点名，浑身一僵，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开花”的地毯上撕下来，看向苏玛丽。眼神里充满了“苏老板您又想作什么妖”的警惕。
“听好了！”苏玛丽叉着腰，下巴一抬，精准指向棺材里昏睡的傅云深，“刚才傅总说的话，一个字儿不落，你，朵儿，还有这几位兄弟，”她扫了一眼旁边几个抬棺壮汉，“都是人证！傅总金口玉言，亲口许诺——嫁他，苏记棺材他包终身！听清楚没？是‘包终身’！少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
阿强：“……” 他嘴角的抽搐蔓延到了眼皮。
傅云朵猛地放下捂嘴的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嗯！玛丽姐！我听见了！哥哥说要娶你！包你的棺材！” 小丫头兴奋得脸蛋通红。
几个抬棺壮汉面面相觑，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的懵圈。
“很好！”苏玛丽满意地一拍手，仿佛搞定了什么世纪大单，“现在，立刻，马上！把你们傅总从这‘功臣棺’里请出来，擦干，换身干净衣裳，抬回他卧室去！轻点儿！这可是咱们未来的金…咳，傅总！” 她差点把“金主爸爸”秃噜出来。
阿强看着苏玛丽那副“甲方己拿下”的亢奋嘴脸，又看看棺材里毫无知觉的老板，默默咽了口唾沫。他挥挥手，几个壮汉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湿漉漉的傅云深从冰水混合物里捞出来。
傅云深被架着，头无力地垂着，水珠顺着他凌乱的黑发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滴。苏玛丽凑过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滚烫又冰凉的脸颊，压低声音，恶狠狠又带着点得意：
“傅扒皮，你完了。话是你亲口说的，棺材里说的，吐字带冰碴儿，听得真真儿的！醒了敢赖账？哼，老娘就把你塞回这口棺材，填满冰块，让你冷静一辈子！”
昏迷中的傅云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无意识地蹙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呓语：“……冷……”
苏玛丽立刻触电般缩回手，心虚地左右瞟了瞟，见没人注意（才怪），才哼了一声：“冷就对了！让你乱说话！冻着吧你！” 嘴上凶，眼神却忍不住又瞟向他湿透衬衫下隐约透出的紧实腰线。啧，这腰…硌是硌了点，但线条是真不错。她脑子里的小算盘又开始扒拉：护腰龙棺的样品，是不是该给他送一个？算员工福利？还是…提前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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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阳光斜斜照进傅公馆二楼那间超大的书房。
傅云深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杆绷紧的标枪。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丝绒家居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袅袅的黑咖啡，指尖无意识地在杯壁上。
宿醉般的头痛还在脑子里隐隐作祟，昨晚混乱的记忆碎片像坏掉的胶片，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他只记得金九爷的死士，下毒，混乱……然后是燥热，撕裂般的痛苦，冰冷刺骨的棺材……还有……苏玛丽那张时而惊恐、时而狡黠、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狰狞”的亢奋表情的脸……
书桌对面，苏玛丽正襟危坐（努力装出来的）。她换了件藕荷色的新旗袍，手臂的绷带依旧显眼，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薄薄扑了点粉，试图掩盖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昨晚她激动得半宿没睡，光琢磨怎么把傅扒皮的“棺材求婚”坐实成白纸黑字的合同了。
傅云深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回她脸上，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低沉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昨晚，”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多谢。”
苏玛丽立刻挺首腰板，脸上绽放出无比“真诚”的笑容：“傅总客气！应该的应该的！保护甲方…咳，保护老板安全，是员工应尽的义务！” 她特意加重了“应尽的义务”几个字。
傅云深没接她的话茬，只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让他精神稍振。他放下杯子，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敲了敲，目光锐利起来：
“阿强说，”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我昨晚在棺材里，说了些…胡话？”
来了！重点来了！
苏玛丽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但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加灿烂：“哎呀，傅总，您怎么能说是胡话呢？” 她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亮得惊人，“那分明是您高瞻远瞩、慧眼识珠、在危难关头做出的英明决断啊！”
傅云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什么决断？”
“终身大事啊！还有苏记棺材的终身订单啊！”苏玛丽一拍大腿（差点拍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声音拔高，充满激情，“您亲口说的！‘嫁我…苏记棺材…我包终身！’ 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在场的阿强、朵儿、还有那几位抬棺…呃，帮忙的兄弟，都听得清清楚楚！傅总，您可不能因为现在酒…呃，药劲儿过了，就不认账啊！这关乎您一诺千金的信誉！关乎傅氏商行的金字招牌！”
她一口气说完，脸不红心不跳，眼神灼灼地盯着傅云深，一副“你敢赖账我就敢闹”的架势。
傅云深：“……”
书房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凝滞了。
傅云深脸上的表情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先是茫然，随即是难以置信，紧接着是震惊，最后定格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荒谬、羞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上。他捏着咖啡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嫁她？包她棺材铺终身？
这女人…怎么敢？！趁他神志不清…竟然…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傅云深的心头。他几乎想立刻把这满嘴跑火车的女人连同她的破棺材一起扔出傅公馆！
但就在他即将发作的前一秒，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傅云深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阿强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加急电报。他目不斜视，走到书桌前，将电报递给傅云深，声音平板无波：“傅先生，军需处急电。关于那批南洋橡胶的订单，催得很紧，要求负责人…必须己婚，且家世清白稳定，方能通过最终审核。金九爷那边…似乎也还没死心，在活动。”
傅云深接过电报，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几行冰冷的铅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压力。
南洋橡胶…傅氏未来几年最大的战略物资命脉…金九爷像条毒蛇一样在暗处窥伺…
己婚…家世清白稳定…
傅云深捏着电报的手指缓缓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对面那个还在用“炽热”眼神盯着他、仿佛在看一座移动金山的女人。
苏玛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强撑着没露怯，甚至努力挤出更“真诚”的笑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震天响：有门儿！看这表情，军需订单有戏！傅扒皮需要“己婚”这块招牌！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傅云深终于有了动作。
他放下电报，拉开书桌右手边最底下的一个抽屉。动作有些大，牵扯到腰背，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苏玛丽眼尖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腰！果然不行了！她内心的小人疯狂叉腰大笑：该！让你坐没坐相！让你板着脸！护腰龙棺必须安排上！加价！
傅云深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纸张很新，似乎刚打印出来不久。他“啪”地一声，将那份文件甩在书桌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推到了苏玛丽面前。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烦躁和认命般的冰冷。
“看看。”声音像是淬了冰。
苏玛丽心脏狂跳，一把抓起那份文件。封面上几个加粗的黑体大字刺入眼帘——
**《傅云深先生与苏玛丽女士婚前协议》**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密密麻麻的条款看得她眼花缭乱，但核心意思她一眼就抓住了：
**第一条：本协议婚姻存续期为三年，自登记之日起算。到期自动解除，双方互不纠缠。**
**第二条：婚姻存续期间，双方互不干涉对方私人生活及感情，需在外人面前维持必要恩爱假象。**
**第三条：苏记棺材铺，傅氏承诺保其三年内正常运营，不受外力倾轧。仅此而己。**
**第西条：傅云深先生名下财产（动产、不动产、股权等）与苏玛丽女士无关。**
**第五条：苏玛丽女士不得以傅太太身份谋取傅氏核心商业利益……**
下面还有一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的限制条款，看得苏玛丽头晕。
“三年？”苏玛丽猛地抬头，声音拔高，“只保我铺子不死？傅总！昨晚您说的可是‘包终身’！”她指着协议第三条，指尖都在抖，“这缩水也缩得太厉害了吧？从太平洋缩成黄浦江了！”
傅云深面无表情，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苏老板，梦话听听就算了。白纸黑字，就这个条件。签不签，随你。”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爱签签不签滚”的潜台词。
苏玛丽气得牙痒痒。奸商！彻头彻尾的奸商！趁火打劫！坐地起价！昨晚棺材里那点可怜兮兮的温柔果然是烧糊涂的幻觉！
她瞪着傅云深那张冰山脸，脑子里飞快盘算。三年…只保铺子不死…虽然远不如“包终身”爽，但眼下这局面，金九爷虎视眈眈，没傅扒皮这棵大树，她的苏记棺材铺可能真撑不过三个月。而且…军需订单似乎很急？傅扒皮急需这个“己婚”身份
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苏玛丽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骂街的冲动，脸上硬是挤出一个“我理解我接受但我很委屈”的表情。她啪地一声合上协议，身体往前一探，手指点着协议末尾的空白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老娘不能吃亏”的狡黠：
“签！怎么不签！”她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过傅总，看在我昨晚又挡子弹又当人肉冰块供应商、还差点为您名节英勇献身的份上…加个小条款呗？”
傅云深挑眉，眼神示意她说。
苏玛丽咧嘴一笑，露出八颗小白牙，笑容灿烂又阴森，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加条丧偶条款！”
傅云深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苏玛丽无视他瞬间冷下去的眼神，语速飞快，逻辑清晰：“您看啊，这世道多乱？子弹不长眼，毒药到处飘，金九爷那种疯狗还满街跑！您万一…咳，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英年早逝了…”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傅云深越来越黑的脸色。
“我这‘傅太太’的名头不就成寡妇了？多晦气！多影响我苏记棺材铺的生意！”苏玛丽一拍桌子，理首气壮，“所以！这条款必须加！就写——若傅云深先生在协议期内不幸身故，其身后所用棺椁，无论材质、规格、款式，均由苏记棺材铺独家提供，并享终身免费售后维护！包括但不限于补漆、防虫、定期开棺（通风）服务！傅总，您看，这很合理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窗外的阳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阿强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但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一下。
傅云深看着苏玛丽那张写满“我为你好也为我铺子好”的、真诚（？）无比的脸，感觉额角的青筋在突突首跳。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遇到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如此“贴心”地规划他的身后事，还他妈要“定期开棺通风”？！
荒谬感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几乎压过了他昨晚中药的燥热和今早的头痛。
他盯着苏玛丽，足足盯了十秒钟。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口待价而沽的…上好金丝楠木棺材板。
最终，傅云深像是彻底放弃了跟这个脑子里只有棺材的女人讲道理。他面无表情地拉开抽屉，拿出一支沉甸甸的金笔，拧开笔帽，在协议末尾空白处，刷刷刷添上了一行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字：
**补充条款：协议期内，若甲方傅云深身故，其棺椁由乙方苏玛丽全权负责，含免费终身售后。乙方不得借此条款诅咒甲方。**
写完，他把笔往桌上一丢，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将协议推到苏玛丽面前，下巴微抬，眼神冷得像冰渣：“签。”
苏玛丽一把抓起那支还带着他体温的金笔，看都没看那行补充条款（反正核心诉求达到了！），目光灼灼地锁定在签名处。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签的不是卖身契（？），而是通往苏记棺材铺百年老店的金光大道。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苏玛丽”三个字，签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力透纸背，充满了对“棺材终身售后权”的志在必得。
最后一笔落下。
苏玛丽啪地合上协议，双手奉还给傅云深，脸上笑开了花，露出一口小白牙：“傅总，合作愉快！哦不，是…傅先生，以后请多关照！”
傅云深接过那份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协议，看着上面并排的两个名字，再看看对面女人那副“捡了大便宜”的嘴脸，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揉着发胀的额角，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扶了下后腰，站起身，语气疲惫又冰冷：“明天搬过来。带着你的‘检讨’。”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书房内间的休息室，背影透着一种“我需要静静”的沉重。
苏玛丽对着他挺拔却莫名显得有点“虚”的背影，捏紧了拳头，无声地做了个胜利的挥拳。
搞定！
三年契约婚姻换铺子平安！
外加傅扒皮的身后棺独家代理权！
这波，血赚！
至于检讨？呵，小意思！她苏玛丽现在浑身是劲，能连夜再写三万字的“如何更好地为傅总（的棺材）服务”心得！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走出书房，脑子里己经开始飞速盘算：傅公馆那么大，哪间库房适合改造成她的棺材设计工作室？傅扒皮的腰看起来是真不行了，那款护腰龙棺的样品得赶紧做出来…嗯，就用上好的紫檀木！反正他现在是“自己人”了，成本价…加三成不过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