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扯着正午的日光，御膳房檐角滴落的油星在青砖上烫出焦斑。凌霜绕过三瓮咕嘟冒泡的佛跳墙，指尖拂过冰鉴里镇着的荔枝——琉璃盏中胭脂红果肉如血珠，恰似萧珩袖口那片未洗净的泥渍。她信手捏破一颗，汁水蜿蜒过掌心纹路。
“都给孤滚出去！”萧珩的暴喝震得梁上灰簌簌而落。膳房总管连滚爬出朱门，怀里还紧搂着个织锦食盒。门缝里飘来句哭腔：“王爷！这贡米蒸足三个时辰了，您再摔碗，太后娘娘……”
琉璃屏风后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凌霜拨开垂落的湘妃竹帘，正见萧珩攥着半块青花瓷片抵在颈间。地上汤羹泼溅如血洼，三只摔剩的鎏金碗底仰天扣着，碗沿"宣德年制"的款识裹在银耳羹里打转。
“爱妃来得正好。”萧珩腕间青筋虬结，瓷片却稳得纹丝不动，“告诉这帮刁奴，孤的晚膳该用何器皿盛装？”玄铁食盒在他脚边弹开，露出格档里十二枚骨瓷小碟：蟹黄豆腐凝若脂玉，樱桃肉颤巍巍泛着琥珀光。
凌霜脚尖拨弄食盒暗扣，“咔哒”一声弹出底层暗格。半截皱巴巴油纸包躺在红绒布上，印着个戴白帽的胖老头大笑头像，底下两行赤红大字：康帅傅红烧牛肉面。
“王爷好品味。”她拈起纸包晃了晃，酱料粉从破口簌簌漏下，“摔了御窑珍品配草民零嘴儿？”
萧珩劈手夺过面饼，瓷片“当啷”砸进骨碟堆：“此乃祭天礼器！你们……”话音骤停。他像被无形丝线扼住喉咙，整个人绷成张拉满的弓，右手却稳当提起炉上铜铫。滚水浇向面饼时，酱料包被机械地撕开，棕红油膏裹着脱水葱花浮满水面。
蒸气熏得他眼睫发颤，喉结滚动着挤出断续字句：“孤、孤要用那套青花云龙纹……”左手却像叛变的士兵，从博古架底层拖出只海碗——釉下蓝缠枝莲纹的贡品，足有脸盆大。
凌霜袖中手指猛然收紧。面汤热气里，萧珩衣襟内袋渗出荧蓝微光，隔着绀青绸料映出方匣轮廓。她忽向前欺近半步，指尖若即若离拂过他腰间：“哟，这面饼纹路倒像西域图腾？”
萧珩浑身剧震，海碗“哐当”砸上紫檀案。热汤泼溅中，他左手死死攥住右腕，指甲深陷皮肉：“妖法……定是妖法……”右臂却强行挣开桎梏，竹筷搅动面条卷成漩涡，挑起足有二指宽的弯曲面饼。
“康帅傅接旨——”尖利电子音刺破满室死寂。
奉代码承运：
此面合王爷脾胃，当配青花海碗速食！
汤面腾起的白雾霎时漫开诡异香精味。萧珩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脖颈却不受控地前倾，嘴唇精准叼住悬空的面条。酱汁顺着下颌淌过喉结，在杏黄蟒袍领口泅出深痕。
“噗！”黏在齿间的脱水牛肉粒随笑喷出。凌霜指着他襟前油渍：“听说前朝有昏君醉酒泼墨作诗，王爷倒开创了泼面写檄文的新派……”讥讽声戛然止息——半根弯折的面条悬在萧珩唇边，油脂浸透的弧度像极了下水道里那张黑卡边角。
萧珩左掌突然猛拍桌案：“刁民休得猖狂！”海碗应声蹦起，面汤泼上藻井彩画。飞天衣带浸透棕红油星，持着的那支长笛正抵在鸿钧系统V1.0餐饮模块的蝇头小字上。
凌霜倏地抽下发间金簪。簪尖挑开汤面浮沫，黏起枚指甲盖大的塑料片——印着胖老头头像的残破商标。她反手将油污塑料片拍在萧珩前额：“王爷且看，这图腾可比饕餮纹辟邪？”
塑料片黏在汗湿的皮肤上微微颤动。萧珩瞳孔骤然涣散，唇间面条垂落汤碗：“此物……此物藏九鼎之气……”右手颤巍巍探向腰间银匣，指尖触及冰凉的金属边沿。
凌霜突然按住他手背。铜铫残余的滚水顺着她袖管灌入萧珩衣襟，烫得他倒抽冷气。“王爷仔细着，”她笑吟吟抓起竹筷塞进他指缝，“这辟邪图腾凉了可就不灵了。”
筷尖戳破塑料片首抵皮肉。萧珩闷哼着后仰，整个人撞上博古架。束发玉冠磕在“大明宣德炉”底足，墨色长发瀑布般散落汤碗。十二格珍味食盒翻倒在缠枝莲海碗旁，蟹黄豆腐糊了满地，像摔碎的落日。
“咻——”塑料片擦着凌霜耳际钉入梁柱。萧珩束发的金环不知何时套在指间，正随他喘息嗡嗡震颤。汤水面膜仍黏在他鼻尖，酱料顺着眉骨流进眼眶：“孤的面……洒了……”
殿外暮鼓沉沉响起。凌霜踏过一汪凝脂般浓稠的汤渍，油污鞋印在青砖延伸至院角古槐。树根处有新翻的湿泥，半截油纸包露在月光下，印着加量不加价的赤红小字。黑蚁正列队爬过胖老头的笑脸，衔起一粒脱水葱花，消失在树洞深处幽蓝的微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