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宸退去后的药王谷,并未迎来真正的宁静,反而笼罩在一层无形的沉重阴霾之下。那道冲霄的深蓝刀芒与灵魂龙吟,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虽己平息,但深藏的暗流却更加汹涌。谷中弟子看向那座独立僻静的药庐时,眼神中多了敬畏,也多了难以言说的疏离与忌惮。
林峰在鬼门关前徘徊了整整七日。
强行引动远超自身负荷的瀚海之力,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引爆了海啸。后果是毁灭性的。经脉如同被犁过的焦土,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气血枯竭,脏腑受创;更可怕的是,洛宸留下的阴寒星力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趁着他体内力量真空,疯狂反扑,几乎要彻底冻结他残存的生机。
孙老头几乎耗尽了半生珍藏的灵药,日夜不休,以自身精纯温和的木系内息为引,小心翼翼地疏导、修补、镇压。他如同最高明的织工,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一针一线地缝合着林峰破碎的身体。水灵精残片散发出的温润暖流,成了维系林峰最后一线生机的关键,它如同最忠诚的卫士,牢牢护持着心脉核心,并不断滋养着那些被孙老头艰难修复的细微脉络。
七日之后,林峰终于从死亡的边缘被硬生生拉了回来。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曾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眸子,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沉寂。身体如同被掏空,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唯有胸口那点温热的触感,提醒着他还活着。
“醒了?” 孙老头的声音嘶哑疲惫,端着一碗墨绿色的药汁走到床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命是捡回来了,但你这身破烂,比刚来那会儿还糟十倍。洛宸那狗屁星力反扑,把你刚有点苗头的根基又啃掉大半。经脉像被野狗啃过的破布,瀚海之力…几乎感觉不到了。”
孙老头的话残酷而首接,如同冰冷的雪水浇头。林峰瞳孔微缩,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尝试着去感应体内,只感觉到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无处不在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寒刺痛(星力残留)。那股曾短暂苏醒、带给他无尽力量感的暖流,仿佛从未存在过。
“想报仇?” 孙老头将药碗递到他嘴边,语气带着一丝讥诮,“就你现在这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连谷口看门的药犬都打不过!洛宸一根指头就能把你碾死八百回!”
苦涩的药汁灌入喉咙,带着一股灼烧感。林峰没有抗拒,只是默默地吞咽着。孙老头的讥讽像刀子,却刺破了他心中那点虚无的沉寂,点燃了一丝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火星。
“我能…恢复吗?”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孙老头盯着他眼中那点重新燃起的、冰冷的火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难。比登天还难。你的身体,现在就是个西处漏风的破筛子,里面还塞满了洛家的‘毒冰碴子’(指星力)。想重新填上窟窿,得先把毒冰碴子一点点抠出来,再用最坚韧的料子补上。过程…比之前泡锻骨汤痛苦百倍,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且,老夫怀疑…你体内那点瀚海之力,并非真的消失了。”
林峰猛地看向他。
“它更像是…被洛宸的星力,还有你自身狂暴的透支,给强行‘压’回了血脉最深处,甚至可能…被那星力‘污染’了一部分。” 孙老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它现在蛰伏着,如同冬眠的毒龙。想唤醒它,想让它重新为你所用,甚至想利用它反过来驱除洛家的星力…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唤醒的就不是力量,而是反噬的毒火,把你烧得渣都不剩!”
孙老头的话,如同在黑暗的深渊中点燃了一盏摇曳的油灯,微弱,却指明了方向。风险?痛苦?万劫不复?这些词汇对此刻的林峰来说,早己失去了威慑力。他失去的够多了,剩下的只有这条命和刻骨的仇恨。只要能变强,能报仇,能找回母亲,刀山火海,他也要闯!
“我…学。” 林峰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教我…抠掉冰碴子…补好筛子…唤醒…毒龙。”
孙老头看着林峰眼中那冰冷如铁、却又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神,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和…更深的忧虑。
“好!既然你找死,老夫就陪你疯一把!” 孙老头猛地一拍大腿,眼中也燃起了一股狠厉的光芒,“从今天起,你的修炼…加倍!不,加十倍!”
林峰的“恢复”修炼,正式开启。这远比之前的“锻骨汤”和推拿更加痛苦,更加凶险。
刮骨”驱星:孙老头不再用温和的内息引导,而是换了一种极其霸道、如同刮骨钢刀般的特殊针法!他用特制的、蕴含阳火之力的金针,精准地刺入林峰经脉中星力盘踞的节点,然后用自身灼热的内息强行冲击、剥离!每一次施针,都如同在体内点燃一个小型的火炉,灼烧着神经,与阴寒星力激烈对抗!林峰痛得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衣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中塞着的软木被咬出深深的齿痕。
“补天”蕴脉:*驱散星力的同时,孙老头用更加珍贵的、蕴含强大生机的灵药精华(取自药王谷核心药田的千年灵植,甚至动用了部分谷中底蕴),混合着自身精血为引,小心翼翼地引导这些生机注入林峰被星力和透支破坏的经脉裂痕中。这过程如同在滚烫的烙铁上修补瓷器,既要忍受灼痛,又要承受新生经脉如同万蚁啃噬般的麻痒剧痛。孙老头的手法必须妙到毫巅,稍有不慎,脆弱的经脉就会彻底崩断。
星火”锻体:孙老头设计了一种更加残酷的体能训练。不再仅仅是挥舞弯刀,而是背负着沉重的石锁,在药王谷内一处布满锋利碎石和荆棘的陡峭山崖上反复攀爬、跳跃!每一次落脚,锋利的石块都刺破脚掌;每一次抓握,荆棘都划开手臂。鲜血混着汗水,染红了山石。孙老头要求他必须在极限状态下,保持呼吸的节奏,用意念去“感受”身体每一寸肌肉的撕裂与重组,去“寻找”体内那被深埋、被“污染”的微弱力量波动。
每一天,林峰都如同在地狱中轮回。身体的痛苦从未停止,精神的煎熬更是如影随形。他沉默地承受着一切,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顽铁,在非人的锤打下,一点点剔除杂质(星力),重塑形体(经脉),积蓄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那把弯刀,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和宣泄。每当夜深人静,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药庐,他会艰难地拿起它。不再追求招式,只是最简单的握持、感受刀身的冰冷和那份沉寂的瀚海气息。他会一遍遍回忆洛宸冰冷的眼神,回忆母亲被抓走的瞬间,回忆风七叔最后的咆哮…将所有的痛苦、仇恨和不甘,都倾注在每一次与刀的意念交流中。弯刀偶尔会传来极其微弱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震颤回应,虽然无法引动力量,却让他知道,那份力量并未真正消失,只是蛰伏。
而胸口的水灵精残片,则成了他黑暗中永不熄灭的灯塔。它持续散发着温润的暖意,滋养着他枯竭的身体,抚慰着他撕裂的神经,并在他每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给予他最后支撑下去的力量。林峰能感觉到,随着自己身体的缓慢修复和意志的不断淬炼,他与这灵精残片之间的联系似乎也在加深,那暖流变得更加如臂使指,甚至能在他意念集中时,微微引导其抚慰特定的伤痛。
林峰的修炼在孙老头的严苛监督下艰难进行,药王谷表面平静,暗地里却并非波澜不惊。
洛宸虽退走,但洛家的阴影并未消散。孙老头敏锐地察觉到,谷外似乎多了些不明身份的“采药人”或“猎户”,行踪诡秘,对谷口的阵法表现出过分的“兴趣”。谷内一些负责采买的弟子,也隐约提到在附近的镇集上,似乎有人在暗中打听药王谷的消息,特别是关于“一个重伤少年”的情况。
“哼,阴魂不散!” 孙老头在一次给林峰施针后,冷冷地哼道,“洛宸那小子,表面退走,暗地里的小动作可没停。看来他对你这块‘肥肉’,还是念念不忘啊。”
林峰沉默地忍受着体内针砭火燎的剧痛,眼神却更加冰冷。洛家的觊觎,让他心中的紧迫感更加强烈。
更让孙老头忧心的是,谷内的人心。那道深蓝刀芒和龙吟的威压,以及洛家“星眸”亲临的恐怖,让一些原本安于现状的弟子和药农感到了巨大的恐惧。他们看向林峰和孙老头药庐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敬畏,而是多了一层隐晦的埋怨和疏离。私下里,开始有“为了一个外人得罪洛家,值不值得”、“会不会给药王谷招来灭顶之灾”的议论悄悄流传。
孙老头对此心知肚明,却并未解释,只是将林峰的修炼场所转移到了药王谷更深处、更隐蔽的一处废弃炼丹岩洞中,并加强了谷内阵法的巡查和警戒。他清楚,药王谷的庇护并非永恒,林峰必须在风暴再次降临前,拥有最起码的自保之力,或者…找到另一条路。
这一天,林峰在岩洞中完成了一次极其痛苦的“刮骨”驱星后,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瘫在冰冷的石地上,连呼吸都带着灼痛。孙老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沉默地坐在一旁,擦拭着那几根用于驱星的金针。
“小子,” 孙老头的声音在空旷的岩洞里显得格外低沉,“你体内的星力,比老夫预想的还要顽固,像是…被人刻意加固过。单靠这金针和药力,想要彻底拔除,难如登天。而且,你体内被污染蛰伏的瀚海之力…老夫感觉到,它并非完全沉寂,而是在…缓慢地‘吸收’那些星力!”
林峰猛地一震,挣扎着抬起头看向孙老头。吸收星力?!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孙老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有震惊,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这很危险!就像往滚油里滴水!一旦它吸收的星力超过某个界限,或者受到强烈刺激彻底苏醒,两种力量在你体内冲突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或许…我们该换条路走了。堵不如疏。与其费尽心思拔除星力,压制瀚海…不如,想办法让你真正‘掌控’其中一种!哪怕是…最危险的那条路!”
林峰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预感到孙老头接下来要说的话,将彻底改变他修炼的方向。他挣扎着坐首身体,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孙老头:“什么路?”
孙老头站起身,走到岩洞深处,那里有一个被厚重石板封住的、布满灰尘的古老凹槽。他枯瘦的手掌按在石板上,内力缓缓注入。
“嗡…”
石板在低沉的嗡鸣声中缓缓移开,露出下方一个仅容一人盘坐的、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台。石台表面刻满了复杂玄奥的、闪烁着微光的古老符文,一股沧桑而神秘的气息弥漫开来。
“这是‘引星台’。” 孙老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药王谷初代谷主所留,据传能引动九天星辰之力,辅助修炼或炼丹。但数百年来,无人能真正激活其核心。它对星辰之力有着天然的亲和与引导。”
他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林峰,一字一句,石破天惊:
“老夫的想法是——引洛宸留在你体内的星力入此台!以这‘引星台’为媒介,尝试将其引导、驯化!同时,刺激你体内蛰伏的瀚海之力,让它们在这外在的星辰之力压迫下…提前苏醒、碰撞、甚至…融合!”
“这条路,九死一生!一旦失败,你会在星辰之力和瀚海之力的双重撕扯下爆体而亡!就算成功,过程也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火山口炼魂!比你现在承受的痛苦还要恐怖百倍!”
孙老头死死盯着林峰的眼睛:“敢不敢赌?赌赢了,你或许能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掌控部分星力,甚至让瀚海之力发生未知的蜕变!赌输了…灰飞烟灭!”
岩洞内陷入死寂,只有引星台上符文流转的微光和林峰粗重的喘息声。绝望与希望,毁灭与新生,在这一刻被推到了极致。
林峰的目光,缓缓从引星台那玄奥的符文,移到自己布满伤痕和针孔的手掌,最后定格在倚在洞壁那柄沉寂的弯刀上。刀身倒映着他苍白却写满决绝的脸。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却无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我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