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落霞县废墟的断壁残垣上,将这片劫后余生的营地涂抹成一片悲怆的金红。空气依旧燥热,却掺杂着挥之不去的尘土味和淡淡的血腥。深沟边缘那处勉强挖掘出的渗水坑,此刻如同濒死之兽干涸的眼窝,坑底只剩下薄薄一层浑浊的泥浆,几个士兵正用最细密的麻布,近乎绝望地一遍遍挤压、过滤,布纹间艰难地渗出几滴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浑水,落入下方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中。叮咚之声,在死寂的营地中清晰得令人心悸。
“就…就这点?”一个嘴唇干裂起皮的年轻士兵,眼巴巴地看着陶碗底那浅浅一层、不足半口的浑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负责舀水的王老五,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兵,布满老茧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周围一张张写满渴望和绝望的脸,最终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将那珍贵的陶碗递给了旁边一个抱着发烧孩子的妇人。妇人千恩万谢,小心翼翼地用布条蘸了水,润湿孩子干裂的嘴唇。那孩子虚弱地啜吸着,如同吮吸着最后的生机。
水!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渗水坑己近枯竭,每一次过滤所得,都少得可怜。营地中央原本深井的位置,只剩下那道狰狞的裂缝,如同嘲笑众生的巨口。
粮袋更是空空如也。最后三袋混着沙土的粗麦,在严格到苛刻的分配下,也己消耗殆尽。饥饿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幸存者的胃袋和意志。人们蜷缩在清理出来的废墟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或是死死盯着那渗水坑的方向,每一次微小的水流声都牵动着他们敏感的神经。
“王爷…”赵虎拖着伤腿,走到背靠着一截断壁、闭目调息的萧震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水…最多还能撑半天。粮…彻底没了。兄弟们…快撑不住了。”
萧震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肩头的伤口在布条下隐隐作痛。他扫过营地,目光在那三个蜷缩在角落、浑身布满深褐色“血疤”的士兵身上停留了一瞬。他们如同被烙上耻辱印记的异类,周围的士兵下意识地与他们保持着距离,眼神复杂,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无法掩饰的排斥和恐惧。
“撑不住,也要撑!”萧震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派两队人!一队去东边那片倒塌的仓房废墟再挖!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可能埋着的粮!另一队,沿着深沟往下游走!找!看有没有新的水源渗出!哪怕是一处湿泥地!”
“是!”赵虎领命,强打精神去安排人手。
就在这时,压抑的营地中,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猛地炸响:
“滚开!你这瘟鬼!离我的水远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名叫张二牛的年轻士兵,正是昨日被萧震以毒攻毒救回来的三个“血疤人”之一。他浑身布满深褐色的干枯疤痕,气息虚弱,此刻正颤抖着,伸着一只同样布满褐色“血疤”的手,试图去够旁边一个士兵刚分到的、小半碗浑浊的水。
“我…我就想喝一口…一口…”张二牛的声音干涩嘶哑,眼神充满了卑微的祈求和对水最原始的渴望。他身上的“血疤”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狰狞。
被他靠近的那个士兵,却如同被毒蛇咬到般猛地跳开,脸上充满了极度的厌恶和恐惧!他死死护住自己的水碗,尖叫道:“滚!谁知道你这身鬼东西还传不传染!别碰我的水!离我远点!” 他这一喊,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就是!谁知道那血疤会不会再发作!”
“王爷的法子救了命,可这疤…看着就瘆人!”
“别让他们靠近水!沾上晦气!”
“对!离远点!”
恐惧和资源匮乏的压力,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几个本就心怀排斥的士兵立刻附和,指着张二牛和其他两个“血疤人”,声音尖锐刻薄。其他幸存者也下意识地后退,眼神警惕,无形中将张二牛三人彻底孤立在圈子之外。
张二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那卑微的祈求凝固在脸上,随即被巨大的羞耻、痛苦和绝望彻底淹没。他看着周围那些熟悉的袍泽此刻如同看瘟神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布满丑陋疤痕的手,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比血瘟发作时更甚!他猛地低下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够了!”一声低沉的怒喝响起。是赵虎!他拄着战斧,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凶悍的眼神狠狠扫过那几个叫嚣的士兵,“水是按人头分的!二牛那份呢?拿来!”
那几个士兵被赵虎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嗫嚅着不敢再言。负责分水的王老五叹了口气,默默地将一个同样装着浅浅浑水的破碗,递给了张二牛。
张二牛颤抖着接过碗,浑浊的水面映出他布满褐色疤痕、扭曲变形的脸。他没有喝,只是死死盯着水面,肩膀耸动得更厉害了。
营地陷入了更深的压抑。无形的裂痕,在干渴、饥饿和恐惧的催化下,如同蛛网般悄然蔓延。幸存者之间,袍泽之情被猜忌和自保的本能撕扯得支离破碎。萧震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肩头的伤口似乎更痛了。他知道,强行弹压只能治标,若找不到水源和食物,这脆弱的秩序,随时可能再次崩盘!
主帐废墟的角落。
萧长安依旧静静躺着,盖着萧震的外袍。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她紧闭着双眼,气息悠长而沉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然而,在她的意识深处,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坚实感!
归墟界问道塔第一层的感悟,如同烙印般刻入神魂。《磐石锻体诀》完整的玄奥在意识中流淌,引导着体内残存的气血,在破碎的废墟上重新构建起坚韧的河道。狂暴的地脉余力造成的创伤,此刻反而成了最好的“锻锤”,将那新生的气血之力千锤百炼,剔除杂质,凝练得更加精纯、坚韧!
嗡……
意识核心深处,仿佛有大地脉动的声音在共鸣!那层覆盖在她体表、极其微弱的玄黄色光晕,此刻变得清晰了一些,如同最上等的玉石般温润内敛,却又蕴含着难以撼动的沉重力量。她体内原本微弱的心脉之力,在这股厚重力量的滋养下,如同磐石下的种子,顽强地破土而出,变得茁壮、有力!
丹田深处,那点被混沌灵力包裹的灵泉本源,也如同受到了滋养,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散逸出的清凉生机如同涓涓细流,悄然融入新生的气血洪流,修复着最后细微的暗伤。
破而后立,根基重塑!《磐石锻体诀》第一重境界——【不动】,终于在她经历了生死磨砺、神魂洗礼之后,水到渠成般稳固下来!她的体质、力量、防御,乃至对大地之力的感知,都发生了质的飞跃!
外界,萧长安那被厚厚布条包裹的右手,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那是筋骨重创的代价,但在这剧痛之中,却蕴含着一丝新生的、极其微弱的气血之力在尝试着流转、贯通!
她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在夕阳的金辉中,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