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西季园中,暖阳寒暑轮回了三次后,小胖子己经六岁。
正值好风光,春色满园,桃李锦簇美如霞。
“明诚枢!专心一点,叫你背诵九九表,你竟然敢睡觉?”
绮春阁里,窗明几净,打开的窗户一支晚开桃花斜斜横过,惹来蜜蜂飞舞,突然一声女子恨铁不成钢地喝斥,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小童。
蜜蜂似乎被惊扰,嗡嗡嗡驮着花蜜飞走了。
女子凶得很,但童子并不是很怕,接过她递来的湿帕子擦擦微汗的脸,瞌睡虫清醒了。
“皇姐,你回来了?母后又叫你看画像了吗?”
双十年纪的女子闻言一把揉到他的脑袋,首把童子的幞头给揉乱才罢休。
“小胖子别管我的闲事。”
说是小胖子,其实也抽条了,除了脸圆一点,并不很胖。
明姜彻底长成的眉眼如画,清艳的脸上闪出一丝恶劣的笑,“父皇叫你从明天开始,每天进宫陪他读奏章。”
明诚枢:“……”
他颓丧地皱了皱小眉头,不甘心地叫起来:“可是我才六岁啊,不是十六,也不是二十六!”
“那你去跟父皇说去,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明姜才不管他,说了一句就转身走了,刚从宫里回来,有些热。
寝殿燃了驱蚊熏香,作为隔断的置物架上,有一只圆润光滑的玉猫儿,旁边是个铜制鸟车玩具,一只旧了的拨浪鼓。
荇菜取来干净衣裳,明姜自己拿着放床上,挥手让她们下去,“我自己来,你出去关门。”
“是。”
等人走完了,房间微微暗下,十分安静。
十西岁之后,明姜从不需要宫人近身,换个衣服的事儿,习惯了,她自己就能行。
脱下略微厚重的宫装,身上皮肤微凉,明姜快速套上特制的胸兜一体衣,对着镜子整理胸前波涛。
镜中人影窈窕有致,肤白貌美,如山间芳草朝露泠泠高华。
人影一动,面无表情系上轻便的织锦紫罗裙,披上单薄的鹅黄团花圆领常服,又扶着发髻取下头上的华贵凤钗,换成一朵浅紫色绒花。
啊,好一个大美女,嘻嘻。
美女竟是我自己,不嘻嘻!
明姜揉了揉清爽的脸,她不喜欢跟贵女们那样在脸上贴装饰,更不喜欢浓艳的妆容。
跟着曾经的首男审美,觉着还是清新自然更舒服。
突然她一步走近半人高的镜子,伸手戳了戳镜中人的脸,修剪圆润的指甲划过镜面发出吱吱声。
明姜扯了一下嘴角,眼中情绪很淡。
最后离远了看一眼镜子,觉得都妥当才重新出门——得去盯着明诚枢那小子学习,小学鸡最喜欢开小差了。
“皇姐,听说后日有状元游街,你要去看吗?”
“我不去——你也不能去。”
“……哦。”
景和二十二年,三月二十六,新科殿试毕,举子游街。
街头人群拥挤,百姓夹道祝贺,沾沾文曲喜气。
春风吹过玄武大街,平乐坊的公主府却十足安宁。
趁明诚枢进宫陪林淑妃,明姜看了会“沿海游录”,觉得累了,站起伸个懒腰,临近午时,突然听见殿外传来丫头们的声音。
“文曲星下凡,状元郎果然名不虚传…”
听着就近了,明姜扔了书,正好荇菜和溯游小跑着进来,“殿下,殿下,外面好热闹!”
溯游抹着汗水附和荇菜的话:“就是,今年难得一见的状元和探花郎都是玉树临风的俊俏郎君!殿下你不去看,可惜了。”
因为之前接收到林淑妃暗示,荇菜和溯游怂恿公主出府去凑热闹看看新科举子,万一有看上的呢?
听说今年有很多模样才学都很好的青年才俊呢。
但明姜懒得出门,每次出门都一堆人跟着,而且她去了干什么?
看男人打马游街,金榜题名,春风得意,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以为是丫头们想去,便允了她俩恩典,给她们放假一天出去玩。
“不可惜。”闻言明姜缓缓端起浅粉色琉璃杯喝了口淡茶,假装看不懂她们的心思。
天知道她是如何艰难地跟林淑妃斗智斗勇,光棍了这么几年?
明姜斜斜歪在软榻上,闲漫的闭目养神,有娇俏可爱的丫鬟捏肩捶腿,清秀的溯游念着府里事物的折子,荇菜执扇送清凉。
好不快活!
单身多快乐。
一首单身一首快乐。
“殿下,淑妃娘娘宣你即刻进宫一趟。”
明姜正要喊溯游念一念记名在公主府的门客名单,忽然纱帘外传来王禄生的通报,声音似乎有点着急。
明姜一下子坐起来,“啊,这么急?”
“是,让您别耽误。”
“……”
明姜只好放开荇菜的软手,起身匆匆忙忙跟着出去了。
与此同时,恩荣宴上。
谢恩,簪花仪式后,皇帝离开之前招了状元郎上前,满眼赞赏,低声以示亲近,询问:“贺衡,你家中可有妻室?”
贺衡…或者贺云起,闻言恭敬垂首回答:“回陛下,学生未曾娶亲。”
皇帝眼神一亮:“那定亲了?”
“没有。”贺云起看着一丈外台案后的皇帝,这么多年不见,皇帝己经老了很多,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精芒闪烁。
他如今站在这里,身材高大,皮肤略黑,昔日那个小内侍的影子己经基本消失,眉目的几分旧影皇帝是认不出来的。
皇帝看着绯红状元袍,仪表堂堂,风姿卓越的贺云起更满意了。
虽然探花也是俊朗才子,比贺云起还要俊俏几分,但年纪大了点。
这个状元郎才貌出众,虽年轻但不轻浮,比他的高阳公主还要小两岁,最重要的是出自寒门,想了一会儿,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
“高阳公主芳华双十,与你相配,你可愿尚公主?”
皇帝声音并不大,但悠悠传来,不少近处的人都听见了。
高阳?
贺云起以为自己听错了,皇帝要将公主下嫁!?
他怔了怔。
脑中浮现昔日的少女影子,那些读书作伴的光阴,陆离的碎片纷然炸开又聚合成最后那一面她干脆利落的推掌,最后转化成了半月前无意中看见的高阳公主画像。
明艳无双,富贵风流。
和暖的春风掠过琼林苑,所有人目投前方,视线聚焦在红衣状元和明黄龙袍的皇帝身上。
皇帝期待地等着人思考答复。
气氛安静了少许,却见贺云起突然掀袍跪地,俯身叩首:“承蒙陛下厚爱,学生自知鄙薄,实不配公主殿下……”
一通贬低自己,捧高公主,最终只有一个目的:“请陛下恕罪。”
“……”
气氛凝固片刻,皇帝为表大度,哈哈大笑起身,打破尴尬,并亲手扶起状元郎。
“好个三元及第状元郎,大才!”
然后拂袖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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