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疗养中心那扇巨大的白色拱门，在刺眼的阳光下白得晃眼，像某种巨兽森然的利齿，无声地张开。
车子无声滑入，停在主楼前。车门被恭敬拉开，李国栋那条叫赵铭的影子，先一步落地。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西周，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检查一件即将入库的危险品。
“刘女士，请。”
赵铭的声音平板得像机器，
“董事长吩咐，务必让您得到最好的‘休养’。”
我深吸一口气，腹部的伤口在动作间尖锐地提醒着我它的存在。
我强迫脸上的肌肉松弛，挤出一点茫然、虚弱，甚至带着点呆滞的笑意——顾沉设计的“完美”面具。
我扶着车门，动作笨拙迟缓地挪下来，目光涣散地扫过那些修剪得如同绿色地毯的草坪、哗哗作响的喷泉，最后落在那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宛如豪华酒店的主楼上。
阳光暖融融的，空气里有花香，可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谢谢…赵助理…”
我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神经质的颤音。
赵铭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引着我步入大厅。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一股消毒水混合着昂贵香薰的怪异气味钻进鼻腔。
前台穿着米色制服的护士，笑容甜得发腻，但那双眼睛在我身上停留的瞬间，带着职业化的、冰冷的评估。
“刘诗雅女士，VIP疗养区，三号套房。”赵铭递上文件。
护士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笑容纹丝不动：“手续己办好。刘女士，我是您的专属护理师，陈琳。”她朝我走来，笑容温暖得能融化冰川，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羽毛
“欢迎来到康宁，希望您能在这里安心休养，早日康复。”她伸出手，想要搀扶我的胳膊。
我猛地一缩，像被烙铁烫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惊恐地躲闪开她的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这恐惧，三分是演，七分是真。踏进这里，就像自己走进了绞肉机的入口。
“别怕，刘女士，这里很安全。”陈琳的声音放得更柔，耐心十足。但我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转瞬即逝的、冰冷的计算光芒。专属护理师？呵，是专属看守。
赵铭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病人”。
“陈护士会负责您的一切。请务必配合治疗，静心休养。”
他再次强调“静心休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有任何需要，联系陈护士或我。”他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眼神，转身离开，那身笔挺的西装很快消失在门外刺眼的光线里。
陈琳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引着我走向电梯。电梯厢壁是柔和的米色，光洁如镜，清晰地映出我苍白恍惚的脸。
我靠在冰冷的角落，低着头，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也遮住了我快速扫视电梯按键布局和角落那个闪烁红点的摄像头的余光。
衣服内袋里紧贴皮肤的硅胶贴片，似乎微微发烫。我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
纽扣摄像头的视角狭窄，但我努力让“视线”扫过陈琳胸牌上的名字和那串小小的部门编码——V3。
电梯无声地攀升，最终停在顶层。门开，厚厚的地毯瞬间吞噬了所有声音，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墙壁是柔和的米色壁纸，挂着看不懂的抽象画，每隔几步就有一盏造型别致的壁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
我的目光，如同受惊的蝴蝶，看似漫无目的地飘过那些壁灯——一、二、三… 我在心里默数着它们的数量，估算着距离。
顾沉说过，通道入口可能伪装在某个“设备间”或“储藏室”的门后，通常靠近建筑核心区域或者消防通道。这些壁灯的位置…也许能勾勒出一些结构。
“您的房间到了，刘女士。”陈琳停在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米白色木门前，用一张特制的门卡刷开。
滴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房间很大，布置得堪称奢华。
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景观，阳光铺满昂贵的羊毛地毯。柔软的沙发，宽大的病床，独立的卫浴，甚至还有一个小露台。空气里弥漫着助眠的精油香薰。
一切都完美得像个梦境，一个用黄金打造的牢笼。
“这是您的房间，希望您喜欢。”
陈琳的笑容无懈可击
“床头有呼叫铃，24小时待命。桌上是今天的餐单和活动安排，您可以看看，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或者想参加的活动，随时告诉我。”她指了指床头柜上一个精致的平板电脑和一个带按钮的呼叫器。
我木然地点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被这“舒适”的环境再次惊吓到，喃喃道：“…宝宝…我的宝宝…”
陈琳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者说是确认我“病情”的满意）。
“孩子会得到最好的照顾，您放心。您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好起来。”她走到衣柜前
“我帮您把带来的衣物整理一下？”
“不…不用！”我猛地转身，声音尖利，带着神经质的抗拒，“我自己来！别碰我的东西！”我扑过去，一把抱住那个小小的行李包，像护崽的母兽。
陈琳立刻后退一步，双手微抬，做出安抚的姿态：“好的好的，刘女士，您自己来，我不碰。您需要休息了，午餐稍后会送来。我先出去，有任何需要，按铃叫我，我就在隔壁护士站。”
她再次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我紧抱着的行李包，然后才优雅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门锁合拢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
我背靠着门，身体软软地滑坐到冰凉的地毯上，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伪装，每一秒都是酷刑。
我迅速环顾西周。摄像头在哪里？
顾沉提醒过，房间里一定有，而且不止一个。天花板角落？壁灯？装饰画框？那个看起来像艺术品的台灯？
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隐藏镜头的角落，最后，我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个看似普通的呼叫器按钮上。它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某个角度的反光，似乎过于光滑和深邃了一点。 心中警铃大作。
我抱着行李包，像个真正的、受惊过度的人，跌跌撞撞地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身体蜷缩起来，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遮挡住自己的脸和表情。
在枕头的掩护下，我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陈琳是明哨。 她温柔的笑容下是冰冷的监视。
房间是陷阱。 奢华舒适是麻痹神经的毒药。
摄像头无处不在。 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暴露。
走廊… 刚才匆匆一瞥，尽头似乎有一扇厚重的、没有窗户的铁灰色门，门上只有一个简单的、不起眼的“设备间”标识。第七盏壁灯斜对面！ 位置很隐蔽，而且…那里没有监控探头对着那扇门本身！顾沉需要的“入口位置”信息，有了第一个可疑目标！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声，似乎从枕头内部传来。非常微弱，像是电子设备待机时的底噪。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这不是医院的病床！这枕头……里面有东西？是监听器？还是……生命体征监测仪的延伸感应器？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李家为了掌控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睡眠都要被监听分析！我维持着啜泣的颤抖，手指却悄悄摸索着枕头的边缘。果然，在枕芯的某个角落，摸到了一小块硬质的、嵌在里面的东西。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层层漫上来。这哪里是疗养院？这是连呼吸都要被监控的精密牢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我该怎么办？下一步怎么走？那个“设备间”的门……要怎么才能靠近观察而不引起怀疑？陈琳就在隔壁，她随时可能进来。而此刻，在这看似柔软的床铺上，在这散发着助眠香气的房间里，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解剖台上的蝴蝶，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贪婪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窗外的阳光明媚依旧，鸟鸣婉转。而我，捏紧了藏在枕头下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这第一张地狱观光票，才刚刚撕开副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