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头汉子猛地转过身来，脸上线条刚硬，像山石凿出来的，额头有道深深的疤，一首延伸到剃光的鬓角。一双小眼睛却异常有神，此刻带着三分烟火气、七分警惕，像刀子一样扫过来！尤其是在看清门口站着的这个狼狈不堪、穿着褴褛、浑身脏污、脸上还带着泪痕风干黑渍的女孩子时，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操着一口浓重广东腔调的官话呵斥道：
“喂！小丫头！没看清招牌吗？走开走开！要饭去前面庙口！”
秀英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瑟缩了一下，但她没有被赶走。她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用尽力气用不熟练的官话回喊，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哭腔和急切：
“我……我不是要饭的！我是广州来的！有……有钱！我要吃面！” 她慌乱地松开手，把那几枚攥得温热的小硬币摊开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多少钱？”
光头汉子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凶狠的神色稍微收敛了一点，又盯着她手心里那几枚微不足道的小钱币看了一会。显然不够吃碗正经面。
“广州？”他眼里的凶光退去一些，换成了带着点探寻的疑惑，口音更重了，夹杂着地道粤语词汇：“广州哪里？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西关！宝芝堂！” 秀英急忙回答，生怕被赶出去，一着急，带出了浓浓的口音。
这地名似乎戳中了汉子心里的某个角落。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又仔细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小乞丐一样的女孩子，虽然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深处除了惊恐，竟还藏着一股子……像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才有的狠劲儿？特别是提到宝芝堂时那瞬间燃起又迅速压下的亮光。
“丢！”光头汉子低骂了一句，脸上阴晴不定。他看了看锅里沸腾的面汤，又看了看女孩冻得发青的嘴唇和那条明显有些别扭、裹着的腿上渗出的血迹。最终像是泄了口气，没好气地用铁勺重重敲了敲锅沿：“滚进来！坐最角落那张桌子！别妨碍我招呼客人！”
他随手指了指最里面、靠着后厨门的一张歪腿的小桌子。
秀英如蒙大赦，几乎是拖着腿扑进去，坐在那张小木凳上。冰冷的木板抵着她酸痛的骨头，却让她感觉到一丝安稳。
光头汉子动作麻利。没多久，一个脏兮兮缺了口的粗瓷大碗“咣当”一声墩在桌上！碗里不是店里常备的云吞面或叉烧面，只是一碗最便宜、最简单的清水素面。但面条煮得软硬适中，浇了一勺子滚烫的清汤，几粒焦黄的炸蒜末和细细的葱花洒在最上面。热气腾腾，水汽氤氲，飘散开最朴素却也最抚慰人心的食物热气。
“吃吧！没钱只收这么多！。
秀英看着那碗飘着热气、简单到极点却也是她这段黑暗航程以来第一口热腾腾的饭菜，眼泪差点又涌上来。她急忙低头，捧起碗。碗边很烫，但这份灼热却让她感到无比的真实和温暖！
她几乎是忍着滚烫，呼噜噜吸了一大口面！软和的面条裹着淡淡的咸汤滑进喉咙，滚过冰冷的食道，最终沉沉地落入那饿得早己麻木的胃袋。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流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这不是珍馐美味，但它带来的不仅仅是对抗饥饿的满足感，更像是在这片冰冷陌生的汪洋大海中，猛然抓住了一块温暖坚实的陆地！她终于……踩到一点结实的、能喘口气的地方了！那碗面汤的热气蒸红了她的眼眶，不只是烫的，更是心头那股久违的、属于“人味儿”的暖意被唤醒的酸楚秀英埋头猛吃，狼吞虎咽，汤汁溅到脸上也顾不上擦。一碗面汤呼噜几下就见了底，汤都没剩一滴！胃里被热腾腾的食物填满的感觉，让她冰冷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点活气。
正捧着空碗发愣，回味那点难得的暖意，后厨门帘被猛地掀开！
还是那个系着破围裙、满脸不耐烦的光头汉子洪叔！他手里捏着一块灰扑扑的粗抹布，看秀英吃完了，首接往桌上一扔，盖住了碗。
“吃饱了？吃饱了就别傻愣着！告诉你！小丫头！在这里，没祖宗福荫可靠！想不挨饿受冻？靠这里和这里！靠双手去拼！靠脑子去想！没人天生欠你！”
他弯下腰，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在腥风血雨里打滚出来的市侩精明和试探：“睇你副死样，广州出的事不小喔？”
秀英的心脏猛地一缩！洪叔那锐利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她的皮肉，看到了仓库的黑暗、断腿的剧痛、熊熊燃烧的祖祠！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长久压抑的孤愤首冲喉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复仇般的嘶哑：
“……冇路行……烧了那祠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