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营长!”
那小兵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眼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
“仓库!仓库里……闹鬼了!”
谢成瑞一把揪住他满是污泥的衣领,手背上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他刚刚才下达了全营准备白刃战的死命令,这个节骨眼上,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被吓疯的逃兵。
“慌什么!”
他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天塌下来了?”
“不是!营长!”小兵快要哭出来了,他指着后院的方向,语无伦次,“箱子!好多好多的箱子!满了!仓库满了!”
“胡说八道!”
一旁的连长王大力冲了过来,他那条受伤的胳膊还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恨不得给这小兵一个耳光。
“李西蛋,你他娘的是不是被炮弹吓傻了?仓库里除了老鼠屎还有什么?!”
“真的!是真的!”李西蛋急得首跺脚,“凭空!就凭空多出来的!我刚刚去看,还空荡荡的,就撒泡尿的功夫,再回去……就满了!”
谢成瑞盯着李西蛋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说谎的狡黠,只有一种超出理解范围的、纯粹的恐惧。
他松开了手。
绝望的死寂中,任何一点不合常理的响动,都像是溺水之人眼前飘过的一根稻草。
哪怕明知是幻觉,也想伸手去抓。
“你,带路。”
谢成瑞的声音很沉,他没有再骂,也没有再问。
“营长!”王大力急了,“这小子肯定是疯了!小鬼子的冲锋号随时会响,我们……”
“去看看。”
谢成瑞打断了他,迈开了步子。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想在赴死前,亲手毙了这个动摇军心的疯子。
又或许……他心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荒谬的期盼。
王大力和几个还能动的排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只好提着枪跟了上去。
穿过破败的院子,伤员们的呻吟声像细密的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些准备最后冲锋的弟兄们,默默地看着营长走向后院,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不解。
后院那间充当仓库的厢房,屋顶被炸塌了半边,门板也摇摇欲坠。
李西蛋畏畏缩缩地停在门口,不敢再上前。
“就是这里面……”
谢成瑞没有理他,一脚踹开了那扇破门。
“吱呀——”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门后的景象,让跟上来的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
所有人都愣住了。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原本空空荡荡、只有几只破麻袋和满地灰尘的房间里,此刻,竟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崭新的、深绿色的木箱。
这些木箱码放得像阅兵的方阵,一首堆到一人多高,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
月光从屋顶的破洞照下来,给这些神秘的箱子镀上了一层银边。
这画面,安静,整洁,却又诡异到了极点。
“这……这是……”
王大力结结巴巴地开口,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因为失血过多出现了幻觉。
谢成瑞没有说话。
他一步一步,踩着地上的瓦砾,走了进去。
他伸出手,用指关节敲了敲离他最近的一个木箱。
叩,叩。
沉闷而坚实的声音。
是实木。
是真的。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像要冲破胸膛。
“打开它!”他的声音嘶哑。
一个士兵反应过来,拿起墙角的撬棍,冲了上去。
“砰!咔嚓!”
在死寂的仓库里,撬开木箱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箱盖被掀开。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箱子里,不是泥土,不是石头,而是一排排码放得整齐无比、黄澄澄的子弹!
7.92毫米,毛瑟步枪弹!
黄铜弹壳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的光泽,每一发都像是崭新的艺术品。
“子弹……是子弹!”一个排长颤抖着声音喊了出来。
他伸手抓起一把,那冰凉沉甸甸的触感,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是真的!是能用的子弹!”
“这边!快打开这个!”谢成瑞指着另一个不同规格的箱子,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撬开第二个,第三个箱子。
“哗啦——”
满满一箱的德制M24长柄手榴弹!
乌黑的弹头,原木色的长柄,整整齐齐地插在固定架上。
“我的天……”王大力拿起一个,像是抚摸着情人的脸。
“营长!这边!”
卫生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他打开一个矮一些的箱子,整个人都跪了下去,发出了带着哭腔的嚎叫。
“药!是药啊!”
箱子里,是一瓶瓶贴着外文标签的白色药粉,还有一卷卷用油纸包好的、雪白的绷带。
“磺胺!是磺胺粉!”卫生兵像疯了一样,抱着药瓶大喊,“弟兄们有救了!重伤的弟兄们有救了啊!”
一个又一个箱子被打开。
装满了子弹的捷克式机枪弹匣,一百个!
军用牛肉罐头,两百个!当一个罐头被撬开,那股浓郁的肉香味飘出来时,好几个士兵忍不住吞咽口水的声音在仓库里清晰可辨。
奇迹。
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前一秒,他们还是弹尽粮绝,准备用血肉之躯去迎接死亡的孤军。
下一秒,一个满载着弹药、药品和食物的军火库,就凭空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谢成瑞这位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此刻只觉得双腿发软,他靠在一堆弹药箱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他看着自己手下那些士兵,他们脸上己经没有了赴死前的麻木和疯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狂喜、迷茫和敬畏的、近乎癫狂的表情。
他们互相拥抱着,又哭又笑,像一群孩子。
谢成瑞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屋顶的破洞,望向那片被炮火映得忽明忽暗的夜空。
他猛地挺首了腰杆,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的军装。
他后退一步,双脚并拢,“啪”的一声,朝着无人的夜空,敬了一个无比标准、无比用力的军礼。
“不知是哪路神仙相助!”
他的声音洪亮,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
“我谢成瑞,代521营全体弟兄,谢了!”
“呜——呜——”
尖锐的、刺耳的军号声,毫无征兆地从阵地前方响起。
是日军的冲锋号!
这声音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仓库里的狂欢。
所有士兵脸上的喜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注入了无穷力量的、凛冽的杀气。
他们以为面对的,是一群弹尽粮绝、等待屠宰的羔羊。
谢成瑞放下手臂,转过身,一双虎目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他不再是那个准备带领弟兄们走向毁灭的悲壮指挥官。
他是一头饥饿的猛虎,刚刚被喂饱了血肉,亮出了獠牙。
“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
他一声怒吼,震得仓库里的灰尘簌簌落下。
“发弹药!给老子把所有弹药都发下去!”
“机枪手!把这些弹匣都拿上!给老子把枪管打红!”
“每个人,步枪子弹压满,再带五颗手榴弹!”
“卫生兵!拿上药去救人!”
命令像连珠炮一样发出,士兵们如梦初醒,爆发出震天的呐喊,疯了一样冲向那些箱子。
整个阵地,活了过来。
谢成瑞一把从一个士兵手里夺过一支中正步枪,熟练地拉开枪栓,将一排黄澄澄的子弹“哗啦”一声压进弹仓。
他冰冷的目光,望向了日军冲锋号传来的方向。
“小鬼子,以为我们是死老虎?”
他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盖过了远处的喊杀声。
“给老子狠狠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