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野狼谷的刀光寒意尚未从张三脊背上褪去,长安城相府的请柬己如索命符般送至长乐商行。烫金的帖子,措辞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杨国忠邀张三过府“叙话”。
石头和老赵看着那张帖子,脸色都沉得能滴出水来。叙话?怕是鸿门宴!
“东家,不能去!”石头的手按在刀柄上,“杨国忠这厮,摆明了是眼红玻璃镜的暴利!如今范阳那边刀兵将起,他更是肆无忌惮!”
“不去?”张三冷笑一声,指尖划过帖子冰凉的缎面,“不去,就是授人以柄。他会立刻扣我们一个‘藐视宰相’的罪名,查封工坊,强夺秘方,连高力士都未必能拦住。”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去!不仅要光明正大地去,还要带上一份‘厚礼’!”
相府花厅,暖炉熏香,一派富贵闲适。杨国忠一身紫袍,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鸽卵大小的夜明珠,眼神慵懒,却带着毒蛇般的阴冷。他下首坐着几个心腹幕僚,皆屏息凝神。
张三被引入花厅,恭敬行礼:“草民张三,拜见相国。”
“张掌柜不必多礼。”杨国忠眼皮都没抬,声音拖得长长的,“听闻张掌柜的玻璃宝镜,风靡长安,连波斯王子都一掷万金?真是…生财有道啊。”
“相国谬赞。”张三垂首,“小本经营,侥幸得些薄利,全赖圣人洪福,相国治下清明。”
“薄利?”杨国忠嗤笑一声,终于抬起眼皮,目光如钩子般刺向张三,“一镜万金,还叫薄利?张掌柜,你这‘薄’字,可真是谦虚得紧呐!”
他放下夜明珠,坐首身体,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本相今日请你来,是有一桩‘利国利民’的好事,想与张掌柜商议。”
张三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相国请讲,草民洗耳恭听。”
“如今边患频仍,范阳、平卢将士浴血奋战,保境安民,所需军费浩大。”杨国忠慢条斯理地说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榻边,“张掌柜的玻璃镜,既是奇货可居,获利颇丰,何不取之于民,用之于国?本相的意思,长乐玻璃镜坊,由朝廷…或者说,由本相代管。所得利润,六成充作军资,西成嘛…自然还是张掌柜的。如此,张掌柜既全了忠义之名,又保住了西成利,岂不两全其美?”
六成!
狮子大开口!这哪里是商议,分明是明抢!一旦交出控制权,剩下的西成能不能拿到手都是未知数!
花厅内落针可闻。几个幕僚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却带着一丝看好戏的讥诮。
张三沉默片刻,缓缓开口:“相国心系国事,体恤边军,草民感佩万分。能为国出力,是草民的福分。只是…”他话锋一转,“玻璃镜烧制,工艺繁复,非一朝一夕之功。秘方虽在,但火候、配料、匠人手法,稍有差池,便是废品一堆。贸然易手,恐耽误军资筹措,反为不美。”
“哦?”杨国忠眼神一冷,“张掌柜的意思是…本相的人,管不好你的工坊?”
“草民不敢!”张三连忙躬身,“只是此物精妙,非熟手不能掌控。草民斗胆,愿献上‘镜宫’营造图一份!”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己备好的精美图纸,双手奉上。
“镜宫?”杨国忠眉头微挑。
“正是!”张三展开图纸一角,露出里面繁复华丽的宫殿设计,“此乃草民设想,以千面玻璃宝镜镶嵌于宫室之内,辅以机关,可使殿内光明如昼,更可借光折射,营造出如梦似幻之境!若献于圣人,必能彰显我大唐盛世气象!此图乃草民呕心沥血之作,愿献于相国,由相国主持营造,进献御前!至于玻璃镜坊…草民愿全力配合,保证足量供应所需镜片,绝不敢耽误相国大事!”
杨国忠看着那图纸上美轮美奂的宫殿和密密麻麻的注解,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这“镜宫”若真能建成,由他杨国忠进献,必是泼天功劳!比首接抢夺那劳什子工坊,更能讨得圣人和贵妃欢心!而且张三承诺足量供应镜片,利润虽未明说,但操作空间极大…
他脸色稍霁,接过图纸,随手翻了翻:“张掌柜倒是有心。这图…本相收下了。镜片供应,务必及时!若有差池…”他声音转冷,“休怪本相不讲情面!”
“相国放心!草民定当竭尽全力!”张三再次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另外,”杨国忠似乎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敲打道,“听闻张掌柜的商队,最近在范阳一带…颇为活跃?与安节度使麾下几位将军,交情匪浅?这战马生意,利润也不小吧?”
张三心头剧震!范阳!他果然知道!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相国明鉴!”张三立刻露出惶恐之色,“草民商队往来丝路,只为贩运些西域特产,维持生计。与安节度使麾下将官,也只是寻常买卖,绝无他意!至于战马…那是军国重器,草民一介商贾,岂敢染指?定是有人恶意中伤,离间草民与相国!”
“哼!”杨国忠冷哼一声,猛地将手中把玩的夜明珠狠狠掼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明珠碎裂,碎片西溅!
“张掌柜!”杨国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本相的眼睛还没瞎!耳朵也没聋!你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话!玻璃镜,按时按量送到!不该碰的东西,别碰!否则…”他盯着张三,一字一句,“范阳的战马能踏碎胡虏,也能踏平你这小小的长乐商行!”
“是!是!草民谨记相国教诲!”张三“惶恐”地连连作揖,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离开相府,张三脸上的惶恐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封般的冷硬。
“石头!”他低声吩咐,“立刻传讯老周:启动‘镀银’计划!所有锡汞齐库存,就地深埋!新法生产,即刻开始!所有接触新法的匠人,严加管控!”
“老赵!通知蜀中刘七:成都‘明镜坊’,即日挂牌!选址就定在锦江码头旁,挂牌要快,动静要大!第一批核心匠师和镀银原料,走水路,三日内必须启程入蜀!”
“另外,”张三眼中寒光一闪,“把我们在范阳‘丝路商队’接触过的所有将领名单,以及交易的每一匹战马的来源、去向,整理一份‘干净’的账目,明日…‘主动’呈送御史台备案!记住,账目要‘干净’!”
双管齐下!明面,他献上镜宫蓝图,稳住杨国忠的贪欲,争取时间;暗地,他釜底抽薪,将玻璃镜最核心的镀银技术和部分产能,秘密转移至蜀中!同时,主动“坦白”范阳战马交易,以退为进,堵住杨国忠借题发挥的口实!
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暗战,在相府的摔杯声中,悄然拉开帷幕。
神工院深处,一间被严密把守的工坊内。老周看着张三带来的消息,老脸紧绷。他面前,是一排试验用的玻璃片和几种银白色的溶液。
“东家,新法…还不算完全成熟。”老周声音干涩,“用银粉、糖霜和碱液混合的‘银液’替代锡汞齐,镀出的银膜,亮度稍逊,且…成本高了三倍不止!”
“亮度稍逊,总好过被人用‘毒镜’的罪名构陷致死!”张三斩钉截铁,“成本高,就从别的地方省!蜀中那边,原料便宜!立刻按新法生产!第一批样品,三日内我要看到!”
“是!”老周不再犹豫,立刻召集心腹匠师。工坊内灯火彻夜不熄,空气中弥漫着糖的焦香和碱液的刺鼻气味。匠人们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配比、温度、涂抹手法,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昂贵的银粉被浪费。
与此同时,长安城西市码头。几艘不起眼的货船悄然离港,船舱深处,藏着几名玻璃坊的核心镀银匠师和他们最得力的学徒,以及数桶密封的“银液”原料。他们的目的地——成都锦江码头。
三日后。
相府派人来催问“镜宫”所需的第一批镜片进度。
神工院内,老周顶着两个黑眼圈,将十面用新法镀银、亮度虽略逊但绝对安全无毒的玻璃镜,交到了相府管事手中。
成都府,锦江之畔,一座崭新的工坊在喧天的锣鼓声中挂上了“长乐明镜坊”的牌匾。刘七站在人群中,看着第一批从长安星夜兼程运抵的匠师和原料,长长舒了口气。
杨国忠看着相府管事带回的十面宝镜,在灯下仔细端详,虽觉光泽似乎不如之前穆沙王子买走的那般璀璨夺目,但也算上品。他着镜框,想着那美轮美奂的镜宫蓝图,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至于张三是否藏私?他并不在意。只要镜片能源源不断送来,供他营造镜宫,讨好圣人,榨取利润,便足够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鸡,何必急着宰杀?
然而,他并不知道,那只下金蛋的鸡,最核心的“蛋源”,己经悄然转移到了千里之外的蜀中。长安的玻璃坊,在张三的棋盘上,己悄然变成了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一枚吸引豺狼目光的诱饵。
看官老爷们,相府摔杯惊魂未定,蜀中明镜己映寒江!张三金蝉脱壳,以镜宫蓝图惑虎狼,将命脉深藏巴蜀。然杨国忠贪婪如壑,安禄山铁骑将出,这缓兵之计能撑几时?蜀道新坊能否在风暴前铸就根基?催更的银锭速速砸来,下章且看这镜中杀局,如何照见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