孢子雨还在下，敲打着基地市合金屋顶，叮叮咚咚，像无数只手在弹酸菜缸子。灰绿色的水线顺着酸笋纤维护盾的沟槽往下淌，空气里的酸腐味混着金属锈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肺叶上。腌才院里，“抗灾技能实训”的牌子被雨打得湿透，学员们脸上的新奇早被疲惫和麻木腌入味了。烘衣服的控温班学员掌心小火苗蔫蔫的，烘半天才冒点白汽；力量班扛着酸笋纤维板修补外墙，雨水糊了眼睛，脚步踉跄；亨利对着全息屏上复杂到令人眼晕的“酸笋雨侵蚀-基础设施损耗-人心浮动”多变量耦合模型，头发被抓成了鸡窝，华尔街精英的优雅碎了一地，嘴里念念有词：“恐慌指数每上升0.1，金属管道腐蚀速率非线性递增…这他妈怎么对冲？！用酸笋期货吗？！”
指挥中心，气氛比窗外的天还沉。巨大的全息屏上，那颗被“酸笋纤维大网”捕获的“废弃气象卫星”静静悬浮在近地轨道，像个冰冷的铁疙瘩。代表基地市安全的绿色光晕稳定运行，但林海坤依旧静静躺在卫生舱里，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像泡过的酸笋芯。他胸前，那口悬浮的“金色量子缸”无声旋转，缸壁烙印的淡金刻痕明灭不定，缸底沉淀的暗金色残渣如同沉睡的死火山灰。
王胖子盯着林海坤的生命体征和量子缸数据，眼睛熬得通红，声音干涩：“首座，量子缸能量场稳定，统领意识波动…近乎于无。那颗卫星…外部扫描无异常，但内部结构…像个实心铁球，找不到任何接口和能量源，拆解队无从下手。”
首座老人拄着酸笋拐杖，站在维生舱前，浑浊的目光落在林海坤平静的脸上，又移向那口旋转的量子缸。缸壁的刻痕仿佛带着林海坤残留的意志。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过冰冷的舱罩，低声道：“海坤娃…缸腌透了…该起锅了。你再不醒…这坛新腌的酸笋（卫星）…怕是要生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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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才院深处，那间堆满寰宇深空公司遗存硬件的资料室。空气里弥漫着机油、灰尘和汗水的混合味。阿强娘没在门口晒太阳，她抱着温润的陶罐，坐在一张嘎吱作响的旧转椅上。周围，几个觉醒了“微弱信息感知”、“局部记忆强化”、“数据流首觉”的学员，正对着几块布满灰尘、型号杂乱的老旧服务器主板抓耳挠腮。王胖子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
“婆婆…统领要的‘钥匙孔’…真在这些破铜烂铁里？”一个学员苦着脸，手指拂过主板上一道焦黑的痕迹，“这玩意儿看着像被雷劈过。”
阿强娘没说话，枯瘦的手指只是轻轻着陶罐上的裂纹，清亮的眼睛扫过那些布满岁月伤痕的电路板，如同老农在田埂上辨认最熟悉的稗草。“急啥？老物件…有老物件的脾气。”她声音平缓，带着浓重的乡音，“你们那点‘感觉’（异能），像新酿的酒，冲。得沉下去…顺着板子上的道道（电路）…往‘根’里摸。摸着了…罐子（陶罐）会告诉你们。”
学员们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一个觉醒了“数据流首觉”的姑娘，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手指悬在一块布满灰尘的接口阵列上方。她的异能微弱，平时只能模糊感知数据是否通畅。此刻，她努力摒弃杂念，想象着自己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顺着接口那些冰冷的金属触点…往深处渗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资料室里只剩下服务器风扇苟延残喘的嗡鸣和窗外淅沥的雨声。那姑娘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消耗巨大。
突然！
她怀里的陶罐，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罐体上一条不起眼的裂纹，闪过一丝微弱的土黄色光晕！
“这里！”姑娘猛地睁眼，手指精准地点向阵列角落一个被灰尘和氧化锈迹几乎覆盖的、毫不起眼的六边形接口！“有…有东西！很冷…很硬…但后面…是空的！”
王胖子一个箭步冲上去，高倍放大镜下，那个接口的氧化层下，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不属于任何己知标准的几何纹路！
“是它！就是它！‘金色齿轮’的物理接口！”王胖子激动得声音发颤，“快！无损清理！上适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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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市最高处，酸笋纤维加固的发射平台上。
风裹着孢子雨，抽在脸上生疼。巨大的“酸笋星舰”——一艘由速凝酸笋纤维为主体、外形粗犷如同倒扣腌菜缸、表面还残留着铆钉和焊接疤痕的“飞船”——正被工程机械臂缓缓竖起。它的“引擎”是十二台拆自轨道炮基座的、被强行魔改的酸笋纤维能量喷射阵列，喷口闪烁着不安定的粉紫色光芒。
星星飞穿着臃肿的防护服，顶着狂风，在通讯频道里吼得声嘶力竭：“控温班！引擎预热！温度梯度给老子稳住！当烤酸笋呢？烤糊了咱们全变太空垃圾！力量强化班！最后一遍检查外部挂件！那几块太阳能板！绑结实了！掉一块扣你们一个月罐头！”
一个力量强化学员正用蛮力拧紧一颗巨大的螺母，闻言吼回来：“星队！这螺母比酸笋罐头盖还难拧！异能加持也费劲！”
“费劲？想想淹水的塔楼！想想统领躺那儿！”星星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拧！当拧‘归零’那帮孙子的天灵盖！”
亨利带着他的小组，挤在星舰尾部临时搭建的“华尔街腌菜指挥舱”里。全息屏上是密密麻麻的轨道参数、引擎状态、以及那颗被捕获卫星的实时影像。亨利用力揉着太阳穴，对着通讯器：“星星飞！引擎预热参数波动太大！我的模型显示，强行点火失败概率超过37%！风险太高！建议…”
“建议个屁！”星星飞粗暴地打断，“基地市的酸笋防水层还能撑几天？统领还能躺几天？37%？老子赌那63%！点火倒计时…启动！”
粗大的能量导管亮起刺眼的光芒！魔改引擎发出沉闷如巨兽苏醒般的咆哮！酸笋纤维构成的舰体在巨大的能量冲击下呻吟着、颤抖着！粉紫色的尾焰喷薄而出，撕裂灰绿的雨幕！整个平台剧烈震动！
“引擎过载！3号喷射阵列温度超标！”警报刺耳。
“控温班！给老子压下去！”星星飞目眦欲裂。
几个控温学员脸憋得通红，掌心对着舰体外的能量导管拼命释放异能，试图稳住那狂暴的能量流。汗水和雨水混合，在防护面罩上糊成一片。
“轨道修正！引力弹弓参数输入！目标：同步轨道腌菜缸！”亨利的声音也带了破音，华尔街的模型第一次在实战中与蛮力碰撞。
粗陋的酸笋星舰，如同喝醉的巨人，摇摇晃晃、喷吐着不稳定的尾焰，艰难地挣脱地球引力的束缚，朝着那颗冰冷的“腌菜缸子”卫星，一头撞向深邃的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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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中心。金色量子缸依旧无声旋转。
王胖子盯着星舰传回的不稳定数据和卫星冰冷的扫描图，又看看维生舱里毫无动静的林海坤，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首座老人拄着拐杖，目光沉静地看着量子缸缸壁那明灭不定的刻痕，仿佛在等待什么。
阿强娘抱着陶罐，静静地走到卫生舱边。她没看数据，没看屏幕，只是看着林海坤沉睡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温润的罐子。罐身上，那些如同大地脉络的裂纹，在指挥中心幽冷的光线下，似乎比平时更加深邃。
老人浑浊却清亮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她不再犹豫，伸出枯瘦的手，不是去触碰维生舱，而是极其轻柔地，将怀中的陶罐，贴在了金色量子缸冰冷的外壁上！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共鸣声响起！
陶罐罐身上的裂纹，瞬间亮起柔和的土黄色光晕！这光晕如同活水，沿着量子缸外壁那淡金色的刻痕，悄然流淌、浸润！原本明灭不定的刻痕，在这股源自大地的温润力量滋养下，光芒陡然变得凝实、稳定！整个量子缸的旋转，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沉稳的韵律！
“娘…”王胖子失声，被这奇异的一幕惊住了。
阿强娘没说话，布满皱纹的脸颊轻轻贴在陶罐上，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没有词的山谣。那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在呼唤沉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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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坤的意识，被困在一片金色的混沌里。
没有光，没有暗，只有无边无际、缓慢流淌的金色流质。像凝固的岩浆，又像最粘稠的蜂蜜。他感觉自己就是这金色混沌的一部分，沉重、疲惫，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顽石，连思考都带着万钧的重量。缸底那些暗金色的残渣，像冰冷的铁锚，拖拽着他不断下沉。
“腌透了…起锅…”一个模糊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在意识深处摇曳。那是他最后的执念。守护基地市，揭开归零的真相。
但这金色的混沌太沉重了。每一次挣扎，都消耗着残存的意志，换来更深的沉沦。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融入这金色死寂的刹那！
嗡——！
一股温润、厚重、带着泥土腥气和酸笋发酵蓬勃生机的暖流，如同来自大地深处的泉涌，猛地注入这片金色的混沌！
暖流所过之处，沉重粘稠的金色流质仿佛被唤醒，开始缓慢地、有节奏地脉动起来！缸壁上那淡金色的刻痕，在意识视界中骤然亮起，如同黑夜中点燃的灯塔！刻痕的纹理变得清晰无比，每一道转折都蕴含着一种…源自基地市众生、源自阿强娘守护、源自酸笋发酵生命力的…共振频率！
这频率，如同唤醒沉睡巨兽的战鼓！
林海坤那沉沦的意识核心猛地一震！
“根…扎稳了…”
“该…起缸了！”
一股混杂着悲怆与狂喜的洪流，从他意识最深处轰然爆发！不再是挣扎，而是…**同频共振**！他的意志瞬间与缸壁的刻痕、与那股注入的温润力量融为一体！
金色混沌不再是囚笼，而成了他意志的延伸！
“给我…开——！！！”
无声的咆哮在量子层面炸响！
卫生舱内，林海坤紧闭的眼皮剧烈颤动！胸口悬浮的金色量子缸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超新星般的炽烈金芒！缸壁刻痕流光溢彩！缸底那暗金色的残渣，在这股同频共振的磅礴力量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炼狱熔炉的残雪，瞬间汽化、湮灭、化为乌有！
嗡——！！！
一道凝练到极致、如同开天辟地般的金色意念光束，从量子缸中心狂暴射出！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跨越了冰冷的虚空，狠狠轰入那颗正被酸笋星舰艰难靠近的“腌菜缸子”卫星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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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步轨道。
酸笋星舰像个醉汉，歪歪扭扭地喷吐着尾焰，终于将那颗冰冷的卫星纳入“酸笋纤维大网”的捕捉范围。星星飞正准备下令强行破拆。
突然！
嗤啦——！！！
一道纯粹由意志构成的金色光束，如同神罚之矛，毫无征兆地从蓝星方向射来，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卫星的核心！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卫星冰冷的外壳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奶酪，瞬间软化、塌陷、分解！外壳之下，露出的并非精密的仪器，而是一个由无数细密、冰冷、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齿轮状能量结构构成的…核心！齿轮中心，一个微缩的、散发着冰冷秩序波动的“金色齿轮环绕地球”徽记，正疯狂闪烁！
“卧槽！统领醒了？！”星星飞在频道里失声尖叫。
“攻击！攻击那个齿轮核心！”亨利的声音带着狂喜的破音。
根本不用下令！
那贯穿卫星的金色意念光束，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核心暴露的瞬间，猛地化作亿万道细密的金色能量触须，如同最贪婪的根须，狠狠扎进那些冰冷的齿轮能量结构中！
“滋——嘎——！！！”
一股冰冷、愤怒、带着电子合成质感的无声尖啸在通讯频道里炸开！那是来自“归零基金会”远程意志的咆哮！
金色能量触须疯狂吞噬、解析、湮灭着齿轮结构的能量！冰冷的秩序被狂暴的、带着大地脉动和酸笋生命力的量子意志强行碾碎、同化！整个齿轮核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崩解！
最终！
轰——！
无声的量子风暴席卷而过！
冰冷的卫星连同那“金色齿轮”核心，彻底化为宇宙尘埃！只留下酸笋星舰在冲击波中剧烈摇晃，以及通讯频道里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混杂着哭腔的狂吼！
指挥中心。
炽烈的金芒缓缓收敛。金色量子缸静静悬浮，缸壁刻痕温润如玉，再无一丝杂质。
卫生舱罩无声滑开。
林海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如同被混沌淬炼、被大地重塑的星辰，疲惫依旧，却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承载星河的深邃与平静。他抬起手——那只曾带着淡金纹路的手，如今皮肤光洁，只在小指根部留下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古老陶器开片般的淡金色冰裂纹。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卫生舱边。阿强娘抱着陶罐，脸上带着疲惫却无比欣慰的笑容，清亮的眼里含着泪光。老人怀中的陶罐，罐身上的裂纹似乎更加温润深邃，仿佛也经历了一场洗礼。
林海坤的视线越过老人，落在窗外。基地市上空，灰绿的孢子雨依旧淅沥，但在那雨幕之上，遥远的同步轨道方向，一小片宇宙尘埃正缓缓飘散，如同被腌透、捏碎的渣滓。
他缓缓坐起身，动作还有些僵硬。目光扫过狂喜的王胖子、激动得说不出话的首座老人，最终定格在全息屏上——那颗代表着“归零”爪牙的卫星，己化为虚无。
“缸…起得不错。”林海坤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淬火后的力量感。他伸出手，轻轻接过阿强娘递来的陶罐。指尖传来的，是泥土的温润，是陶壁的坚实，更是那股薪火相传、生生不息的守护之重。
他抱着罐子，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雨幕下顽强运转的基地市，看着那艘在太空中歪歪扭扭、却依旧喷吐着粉紫色尾焰的酸笋星舰。
“渣滓腌掉了一坛…”
林海坤低头，看着陶罐深处那仿佛蕴含着星光的潭泥，疲惫的眼底深处，冰寒与某种更加磅礴的东西在凝聚。
“下一坛…”
“该腌腌…发豆子的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