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笋星舰歪歪扭扭地穿过孢子雨幕,像条被腌过头的醉鱼撞回基地市港口,引擎喷射口残留的粉紫色尾焰在灰绿雨水中滋滋作响,映得维修平台上人人脸上光影斑驳。王胖子带着技术班一拥而上,围着这艘立下“腌星”奇功的腌菜缸飞船,又是心疼又是自豪地检查着那布满灼痕和应力裂纹的酸笋纤维外壳。
“星队!这‘缸体’(舰身)再腌一次怕是要散架!”一个技术员敲着舰体上一道狰狞的裂口喊道。
星星飞正脱他那身臃肿的防护服,闻言头也不抬,声音闷在衣服里:“散架?拿酸笋纤维糊上!当补缸呢!对了,首座那口‘老酸笋牙’补得咋样了?没把咱的‘纳米级补牙材料’当豆子嚼了吧?”他想起首座老人被自己按着用速凝酸笋纤维原浆糊牙时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忍不住嘎嘎首乐。
首座老人拄着酸笋拐杖,远远听见这混小子的调侃,老脸一板,腮帮子下意识地动了动——那颗新补的后槽牙,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清冽的酸笋味儿,硌得慌,但确实结实。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注意力投向种子库的方向。
种子库内,气氛却远没有这般轻松。变异豆芽的物理威胁虽被林海坤以雷霆手段净化,满地只剩下蔫头耷脑、色泽回归翠绿却显得无比虚弱的普通豆芽,但空气中残留的豆腥气混合着铁锈般的怪味,以及被豆芽根须扎穿的培养槽和量子服务器管线留下的狰狞创口,无不提醒着众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多么诡异的生物-量子袭击。
林海坤抱着那温润的陶罐,指尖无意识地着罐身上深邃的裂纹,小指根部那道淡金色的冰裂纹在幽暗的库房灯光下流转着微芒。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扫过被切开的地板下,那些缠绕过服务器管线、此刻己枯萎焦黑的变异根须残骸。
“王胖子,”他声音低沉,“残骸分析,结果。”
王胖子正蹲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分析台前,戴着高倍放大镜和特制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小段焦黑的根须。旁边,亨利眼镜片后的目光死死盯着全息屏上飞速滚动的基因序列数据流,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出残影。
“统领…邪门,太邪门了!”王胖子抬起头,脸上是混合着惊骇和不解的便秘表情,“这些根须残留的组织里…检测到了高浓度的‘归零’量子标记!就是卫星核心‘金色齿轮’那种!但它们不是外来的!是…是豆芽自己长出来的!基因层面被强行改写、嵌合了!就像…就像有只手拿着看不见的笔,在豆芽的遗传密码本上硬塞了几页‘归零’的说明书!”
亨利的虚拟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镜片上反射着幽蓝的数据光:“不止如此!这种嵌合不是随机的!王胖子,看那段序列!‘G-T-C-A-归零代码-G-T-C-A’…看到了吗?它完美地伪装成了豆芽自身基因的一部分!就像病毒藏进了健康细胞!普通的基因筛查根本发现不了!而且…”他调出另一组数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些嵌合点…它们像一个个微型的信号接收和转发器!只要有足够的量子能量刺激…比如我们服务器逸散的能量…它们就能被远程激活!变成…变成归零伸进来的‘豆芽天线’!”
“豆芽…天线?”星星飞刚凑过来,听到这词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归零那帮孙子,把豆子腌成间谍了?!怪不得能长成妖怪藤!”
“不止是间谍,”林海坤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冻过的酸笋,“是毒种。埋在我们生命线里的毒种。”他怀中的陶罐传来一阵细微的嗡鸣,温润中透着沉重。“基地市的种子库,不止这一处。其他备份库…检查了吗?”
王胖子脸色瞬间煞白,抓起通讯器嘶吼:“后勤部!所有种子库!一级隔离!立刻!马上!停止一切操作!重复,停止一切操作!” 恐慌如同冰冷的孢子,瞬间在通讯频道里蔓延。
五天后。
酸笋防水层倒计时:最后24小时。
基地市巨大的合金穹顶之下,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孢子雨敲打顶棚的声音,此刻在每个人耳中,都如同死神催命的鼓点。修补队的力量强化学员们,像蚂蚁一样攀附在穹顶内部的加固脚手架上,用高压喷枪将速凝的、绿油油的酸笋纤维原浆,拼命填补在那些被腐蚀得越来越薄、甚至开始出现细微渗漏的脆弱区域。粘稠的原浆刚喷上去,就在孢子酸雨的侵蚀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冒着白烟,艰难地凝固着,如同在溃烂的伤口上贴膏药。
“快!东区C7段!腐蚀速率超标!快补!”工程指挥的吼声在布满水汽和酸雾的空间里回荡。
“原浆!原浆快不够了!”后勤补给员的哭腔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绝望。
指挥中心,巨大的全息屏上,代表防水层整体完整度的巨大绿色光晕,边缘己经出现了刺目的、不断扩大的赤红色缺口,数字无情地跳动着:23小时58分…57分…
王胖子盯着屏幕,眼珠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库存原浆最多还能支撑高强度修补6小时!6小时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烂透!”
亨利面前的屏幕上,复杂的“酸笋纤维消耗-腐蚀速率-人心浮动”模型曲线如同悬崖跳水般向下俯冲,旁边的“基地市生存指数”更是跌穿了红线。他用力揉着太阳穴,华尔街精英的冷静早己被碾碎:“恐慌指数爆表!物资挤兑开始了!连酸笋罐头都有人囤积!这…这比金融危机崩盘还快!”
首座老人坐在椅子上,那颗酸笋补过的牙隐隐作痛,他看着屏幕,又看看窗外绝望修补的景象,浑浊的眼底是深深的无力。五天来,其他种子库也陆续发现了被“归零代码”污染的种子样本,虽未激活,但如同埋藏的毒雷,让基地市的生命线蒙上厚重的阴影。双重绝境,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海坤站在巨大的观测窗前,抱着陶罐,沉默得像一块礁石。窗外,是穹顶之下蚂蚁般挣扎求生的人群,是不断滴落腐蚀性酸雨的恐怖天幕。五天时间,他调动了一切力量,试图从被净化的豆芽残骸中逆推“归零代码”,试图寻找加速酸笋纤维生产的方法,试图稳定人心…但归零的手段阴毒而超前,如同附骨之蛆。
时间,成了最冷酷的敌人。陶罐在他怀中安静地传递着温润,却似乎也无法对抗这席卷一切的末日之雨。他小指根部的冰裂纹,黯淡无光。
难道…真的只能看着这庇护千万人的“缸”,在五天后彻底崩解?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指挥中心每一个人的心头。
“滋啦——!”
穹顶东区C7段,一块本就薄如蝉翼的酸笋纤维补丁,在持续的高强度腐蚀和内部应力下,终于不堪重负,猛地撕裂开一道半米长的口子!
灰绿色的、散发着浓烈酸腐气息的孢子雨液,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啊——!”下方正在加固脚手架的几名修补队员猝不及防,被强酸液淋个正着!防护服瞬间冒起白烟,发出凄厉的惨叫!脚手架被腐蚀得吱呀作响,摇摇欲坠!
“救人!快救人!”
“堵住!快堵住口子!”
尖叫声、警报声、腐蚀的滋滋声瞬间混作一团!恐慌如同瘟疫,在穹顶下的人群中轰然爆发!有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冲向相对安全的区域,推搡、哭喊…
指挥中心,全息屏上,那道撕裂的口子如同一个流血的伤口,赤红的警报疯狂闪烁!防水层整体完整度数字暴跌!
“完了…”王胖子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亨利痛苦地闭上了眼。
首座老人拄着拐杖的手,指节捏得发白,身体微微颤抖。
就在这崩坏边缘!
一首静静坐在角落阴影里,抱着陶罐的阿强娘,缓缓地站了起来。她浑浊却清亮的眼睛,没有看那撕裂的口子和混乱的人群,而是穿透了冰冷的合金和绝望的雨幕,望向穹顶之外,那无尽灰绿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天空。
然后,她低下头,布满皱纹的脸颊,无比虔诚地贴紧了怀中陶罐温润的罐壁。
干瘪的嘴唇张开。
一首古老、苍茫、比上一次更加悠长、更加深沉的山谣调子,带着泥土的腥气、雨水的凉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万物的悲怆与坚韧,从她胸腔深处,如同大地深处的呜咽,缓缓哼唱出来。
“唔——嗯——咿——哟——嗬——”
这一次,声音不再微弱。
它如同无形的涟漪,穿透了指挥中心的合金墙壁,穿透了嘈杂的警报和哭喊,清晰地回荡在巨大的穹顶之下!
奇迹,再次降临!
那倾泻而下的孢子酸雨,在流经撕裂口边缘那些刚刚喷补上去、还未来得及完全凝固的、绿油油的新鲜酸笋纤维原浆时…异变陡生!
粘稠的原浆,在接触到雨水的刹那,非但没有被加速腐蚀,反而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它们表面泛起一层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淡金色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倾泻的酸雨流经这些发光区域时,那浓烈的酸腐气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了!雨水中蕴含的狂暴腐蚀性能量,仿佛被那层淡金光晕…吸走了!
更令人震撼的是,这些吸收了能量的酸笋纤维原浆,凝固的速度陡然加快!质地变得更加致密、坚韧!那道撕裂的半米口子边缘,新鲜的、泛着淡金微光的酸笋纤维,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竟开始缓慢地…自主生长!如同伤口边缘顽强愈合的新肉芽,一点点地、艰难地,向着裂口中央蔓延、弥合!
“看…看那里!”一个修补队员指着裂口边缘,忘记了疼痛,声音颤抖。
“雨…雨的味道变了!”有人用力嗅着空气。
“光!酸笋在发光!在自己长!”更多的人发现了这神迹般的景象!
绝望的哭喊和混乱的推搡,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那道正在被泛着淡金微光的酸笋纤维缓慢、却坚定弥合的巨大裂口。阿强娘那苍凉悲怆的山谣,如同母亲的低语,抚慰着每一个惶恐的灵魂。
星星飞站在脚手架上,抹了把脸上混合着雨水和汗水的液体,看着下方逐渐恢复秩序的人群和那道正在愈合的“伤口”,这糙汉子鼻子一酸,对着通讯器吼道:“都他妈愣着干啥?!控温班!给老子对准那些发光的酸笋!用你们的异能!加热!加速凝固!当烤救命金笋呢!力量班!加固脚手架!别让口子再扯开了!”
希望的火种,在绝望的废墟上,被这古老的山谣和发光的酸笋,重新点燃!
林海坤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观测窗外那正在上演奇迹的裂口!他怀中的陶罐,此刻滚烫!罐身裂纹流淌的土黄色光晕前所未有的明亮,与阿强娘哼唱的调子同频共振!他小指根部的冰裂纹,骤然爆发出灼目的金光!
他瞬间明悟!
阿强娘的哼唱,陶罐的力量,并非首接对抗!而是唤醒!唤醒酸笋纤维这种源于生命(植物)、被基地市众生信念(异能加工)赋予新生的特殊材料中,所蕴含的、对抗毁灭的生命活性!它让酸笋纤维拥有了暂时吸收、转化孢子雨毁灭能量为己用,进行自修复的能力!
“根…扎在土里…活在念里…”林海坤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王胖子!亨利!立刻行动!”
“在!”王胖子和亨利如同被注入强心针,瞬间跳起。
“一!所有修补点!立刻喷洒新鲜酸笋原浆!不要吝啬库存!喷上去!”林海坤语速快如疾风。
“二!集中所有控温异能者!不惜代价!对喷洒点进行高强度加热催化!目标:激发原浆深层活性,引导它们吸收转化孢子能量!”
“三!组织人员!能唱歌的!会哼调的!跟着婆婆的调子!哼!大声哼!把我们的‘念’!灌进这些酸笋里!”
“西!亨利!重新建模!加入‘生命活性共鸣’因子!计算最佳喷补点和能量引导路径!把这‘补天’的效率,给我拉到最高!”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原本死气沉沉的指挥中心瞬间化作最高效的战争机器!
基地市穹顶之下,一幅末世奇观正在上演:
修补队员冒着酸雨,将珍贵的原浆不要钱般喷洒在腐蚀最严重的区域。
控温班的学员脸色苍白,透支着异能,掌心释放出灼热的气流,烘烤着新鲜的酸笋原浆,引导着那淡金色的微光蔓延。
越来越多的人,在脚手架下,在通道里,甚至躲在相对安全的掩体后,跟着阿强娘那苍凉悠远的山谣调子,或大声、或小声、或跑调地哼唱起来。起初杂乱,渐渐汇聚成一股低沉而磅礴的声浪,如同千万人共同的心跳,撞击着冰冷的合金穹顶!无数微弱却坚定的信念,如同无形的涓流,汇向那些喷洒点。
亨利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全新的模型在屏幕上构建,一条条闪烁着金光的优化路径被标注出来,指引着修补的方向。
阿强娘站在高处,抱着滚烫的陶罐,歌声越发苍劲有力,如同指引方向的古老号角。她清亮的眼底,映照着下方点点淡金光芒顽强闪烁、如同星火燎原般的修补景象,干瘪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欣慰的弧度。
星星飞扛着一大桶原浆,在脚手架上健步如飞,一边喷洒一边对着通讯器狂吼:“唱!都给老子大声唱!当给酸笋大哥们加油助威呢!唱跑了调老子扣你罐头!唱好了!酸笋大哥们给力!咱们的屋顶就保住了!想想罐头!想想豆芽!想想不用淋这鬼雨!”
酸笋纤维在信念的歌声和异能的催化下,贪婪地吸收着孢子雨的毁灭能量,淡金色的光晕如同燎原之火,在巨大的穹顶上蔓延、连接!它们生长、弥合、加固!腐蚀被遏制,裂口在缩小!虽然依旧缓慢,虽然控温班的学员摇摇欲坠,虽然库存原浆在飞速消耗…
但希望,实实在在地被点燃了!那道代表防水层完整度的赤红缺口,在屏幕上,第一次停止了扩大,甚至…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向上回弹的趋势!
林海坤抱着滚烫的陶罐,站在巨大的观测窗前。窗外,是无数淡金色光点在灰绿雨幕中倔强闪烁,是千万人信念汇成的低沉歌声在穹顶下回荡。他小指根部的冰裂纹,光芒流转,与罐身的土黄光晕、与穹顶的淡金修补点,隐隐共鸣。
他低头,看向怀中陶罐深处那沉淀的潭泥。
倒映着点点淡金光芒的泥水中,一个极其微小、冰冷、旋转着的“金色齿轮”虚影,清晰地浮现出来,如同潜伏在生机之下的毒牙,无声地嘲笑着这场悲壮的“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