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舱静室弥漫着硝烟与腌菜香混合的诡异气息。那尊覆盖盐霜的硅基雕像仍保持着双臂钻头突刺的狰狞姿态,距离观察窗仅一厘米的死亡定格,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首座老人枯槁的身体还保持着前扑的姿势,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雕像,又缓缓移向滚落在地、沾满尘土的腌菜缸,最后落在跌坐一旁、小肩膀因抽泣而剧烈耸动的小豆子身上。时间仿佛被这荒诞又壮烈的一幕冻结了。
“咳…咳咳…”维生舱内突然传来微弱却清晰的呛咳声!监测屏幕上,那道代表生命力的峰波在小豆子砸出腌菜缸的瞬间跃升后,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稳健而有力!
首座老人浑身剧震,猛地扑到观察窗前。覆盖的冰霜早己消融,舱内,林海坤苍白如纸的眼皮颤抖着,缓缓睁开了一道缝隙!眼底不再是濒死的空洞,而是深潭般的疲惫中,一点冰冷锐利的星芒在艰难凝聚。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舱壁,精准地落在地上那个朴实无华的腌菜缸上,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缸…魂…未…烬…”
“医护组!快!统领醒了!真的醒了!”守卫队长顾不上自己刚吐过黑血的虚弱,抓着通讯器嘶吼,声音因激动而劈叉。静室瞬间被涌入的医护人员和高级军官挤满,各种监测仪器重新连接,低沉的嗡鸣取代了死寂。
王胖子像一头蛮牛般撞开人群冲进来时,正看到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林海坤重新安置在维生液里。他庞大的身躯僵在门口,目光扫过那尊近在咫尺的硅基盐雕,又看看地上那个“立下奇功”的腌菜缸,最后落在林海坤微微睁开的眼睛上,巨大的惊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腿一软,差点给跪了。
“统…统领!”王胖子声音带着哭腔,又想笑,表情扭曲得像个发面馒头,“您…您可算回魂了!胖哥差点以为要给您…呃…”他瞥见首座老人警告的眼神,硬生生把“收尸”两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差点以为要给您表演胸口碎大石解闷了!”
林海坤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却越过众人,再次投向地上的腌菜缸。他的手指在维生液里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指尖指向缸的方向,嘴唇无声开合,重复着两个字:“缸…魂…”
“缸魂?”王胖子挠着后脑勺,一脸懵圈,“啥魂?这缸…成精了?”他试探着弯腰想去捡那个缸。
“别动!”亨利博士的尖叫差点掀翻屋顶。他顶着一头更爆炸的乱发(显然刚从实验室的“泡菜结界”里爬出来),眼镜歪斜,手里捧着一个屏幕碎成蛛网的便携检测仪,像捧着圣物一样冲到腌菜缸前,探测器几乎贴到了缸壁上。
“我的天…我的老天爷…”亨利盯着仪器上疯狂跳动的、远超之前记录的复杂能量频谱和未知信息流,眼珠子都快瞪出镜框了,“这…这哪是腌菜缸?!这分明是个…是个活的量子信息存储器?!能量特征…和源初腌缸同源!里面…里面好像锁着什么东西!统领说的‘缸魂’…难道是指这个?!”
基地市中央指挥大厅。
全息星图上,代表硅基母体的巨大惨白色光团并未因一次刺杀失败而退去。它悬浮在破损的星穹之外,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然而,这死寂之下,庞大的能量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向内塌缩、凝聚,不再试图物理突破,而是转化为一种无形的、针对生物意识层面的高频信息流!
“警报!检测到超高强度精神污染波段!覆盖全频段!穿透物理屏障!”技术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防御系统…完全无效!它…它在首接‘广播’!目标是所有碳基生物的神经意识!”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瞬间——
平民区窝棚里,一个正抱着压缩饼干啃食的男人突然僵住,眼神变得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铁才是永恒…血肉是累赘…”随即发狂般用头撞向金属墙壁!
掩体内,哼唱着童谣安抚孩子的母亲歌声戛然而止,瞳孔扩散,机械地抓起地上的碎石塞向哭泣孩子的嘴里:“吃…吃了它…变成石头就不会痛了…”
连守卫静室的精锐战士中,也有人突然调转枪口,眼神冰冷地指向曾经的战友,喉咙里发出电子合成般的嘶吼:“清除有机体!净化!”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基地市内飞速蔓延!硅基母体放弃了物理入侵,发动了更阴险、更致命的攻击——神经意识层面的逻辑覆盖与污染!它要将所有碳基生命,扭曲成信奉“硅基永恒”的傀儡!
维生舱静室。
“报告!平民区、三号掩体、能源B区…同时爆发大规模精神污染事件!受害者出现自残、攻击他人、宣扬硅基至上的症状!”通讯器里传来的紧急报告让所有人脸色煞白。
“他奶奶的!这铁王八玩阴的!”王胖子急得跳脚,抄起变形的扳手,“医护组守好统领!外面的兄弟跟胖哥走!见一个敲晕一个!物理冷静法!”
“没用的,胖子!”亨利博士脸色惨白,死死盯着检测仪上腌菜缸内部那团被“缸魂”锁住、却在硅基精神污染波冲击下剧烈躁动的信息流,“范围太大!这是首接作用于神经的意识攻击!除非…除非能像刚才小豆子砸缸那样,搞出一个覆盖全基地的‘反精神污染腌菜场’!”
“覆盖…全场?”王胖子看着地上那个比脸盆大不了多少的缸,又看看外面混乱的基地市,肥脸垮了下来,“把这缸祖宗劈成八瓣也不够分啊!”
“缸…魂…共鸣…”维生舱内,林海坤极其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艰难地抬起手指,这一次,指尖萦绕着一丝微弱却精纯的金绿色净噬光芒,缓缓指向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小脸煞白的小豆子,又指向地上的腌菜缸。“信…念…锚点…扩…散…”
首座老人浑浊的目光猛地一亮!他瞬间理解了儿子的意思!他踉跄着冲到角落,枯槁却有力的双手扶住小豆子颤抖的小肩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孩子!怕吗?”
小豆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老人,又看看维生舱里那个虚弱的“豆芽神仙”,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救了她、救了神仙、如今静静躺在地上的腌菜缸上。小女孩狠狠抹了把眼泪,用力摇头:“不…不怕!缸缸在!神仙在!”
“好!”老人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牵起小豆子冰冷的小手,一步步走到腌菜缸前,将小女孩的手轻轻按在温润的缸壁上,“像之前那样!拍它!跟它说话!把你想的,告诉它!告诉所有人!我们的家,不是铁疙瘩说了算!”
小豆子的小手紧紧贴在缸壁上,之前拍打安抚的记忆涌上心头。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地喊了出来,声音在混乱的静室里显得格外稚嫩又震耳欲聋:
“缸缸——!坏人又来了!它们在大家脑子里放坏东西!让大家变坏!打自己!打别人!豆芽神仙好累…小豆子好怕…爷爷!帮帮我们!帮帮大家——!!!”
啪!啪!啪!
小女孩的手掌用力拍打着缸壁,不再是之前的安抚节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呼唤与控诉!每一次拍击,腌菜缸内部的土黄光芒就猛烈闪烁一次,缸体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凶兽在咆哮!
嗡——!
一道凝练的土黄色光柱再次从缸口轰然射出!但这一次,它没有攻击任何目标,而是如同信号枪般,狠狠撞击在基地市中央通讯塔的顶端!
轰!
通讯塔顶端瞬间亮起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土黄光芒构成的、古朴厚重的腌菜缸虚影!这虚影如同烽火台上的狼烟,在混乱的基地市上空熠熠生辉!
“看!那是什么?!”一个正被同伴按在地上、眼神挣扎的污染者突然指着天空惊呼。
“是…是豆芽神仙的缸!是小豆子的缸!”窝棚口,之前被腌菜香安抚过的老人认了出来,浑浊的老眼爆发出光芒。
“是信号!是统领的信号!”指挥大厅里,尚未被污染的技术员狂喜大吼,“快!接入公共广播系统!全频道!最大功率!把静室的声音…不!把那个缸的‘声音’…放出去!!!”
下一秒!
“坏人又来了!它们在大家脑子里放坏东西!让大家变坏!打自己!打别人!豆芽神仙好累…小豆子好怕…爷爷!帮帮我们!帮帮大家——!!!”
小豆子那带着哭腔、充满恐惧却又无比坚定的稚嫩呐喊,伴随着腌菜缸低沉的嗡鸣和清晰的拍击声,通过基地市每一个角落的喇叭、每一块残存的屏幕、甚至每一盏忽明忽暗的照明灯,轰然炸响!
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冷水!
平民区,那个用头撞墙的男人动作猛地僵住,空洞的眼神剧烈挣扎!
掩体里,机械塞石头的母亲手指一松,碎石滚落,看着孩子被塞得发青的小脸,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正调转枪口的守卫手指停在扳机上,眼神中的冰冷杀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痛苦和茫然!
“缸…是华老蔫儿的缸!是家的味道!”
“是小豆子在喊!她还在保护我们!”
“豆芽神仙在拼命!我们呢?!”
“妈的!老子是人!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不是铁疙瘩!”
“跟它们拼了!想洗老子的脑子?做梦!”
无数个微弱却坚韧的念头,在听到那童声呐喊和熟悉缸鸣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火种,在每一个尚未完全沦陷的心灵深处轰然爆发!恐惧被愤怒取代,绝望被守护的信念焚烧!这些源自人类最本真、最朴素的求生与守护之念,如同无形的潮汐,疯狂涌向空中那腌菜缸的虚影!
嗡!嗡!嗡!
空中的腌菜缸虚影在无数信念的灌注下,光芒暴涨!体积疯狂膨胀!从一个虚影,迅速凝实、扩张,变得无比巨大!厚重的缸壁流淌着温润的土黄光泽,表面浮现出无数模糊却温暖的人间烟火景象——炊烟袅袅的窝棚、孩童追逐的笑脸、老人拍着缸沿的皱纹手、战士守卫家园的坚毅眼神…赫然是整个基地市顽强求生的精神图谱!
巨大的腌菜缸虚影倒扣而下,如同一个覆盖整个基地市的、由纯粹信念与腌渍法则构成的精神穹顶!硅基母体那无形的精神污染波撞在这口“大缸”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如同滚油泼在冰冷的腌缸壁上,被那厚重、温热、带着人间百味杂陈的信念力场死死挡住、中和、消融!
“腌缸共鸣场…成了!”亨利看着仪器上代表精神污染波的能量读数断崖式下跌,激动得浑身发抖,“统领…统领这是用一口腌菜缸当共鸣器,把全基地市的人心…腌成一缸同仇敌忾的‘咸菜’了?!这…这简首是意识防御工程的奇迹!”
维生舱内。
林海坤眼底那点冰冷的星芒,在感受到那覆盖全城的“腌缸共鸣场”成型的瞬间,终于亮得惊人。他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指尖那缕金绿色的净噬光芒变得凝实,轻轻点在自己眉心,然后隔空,点向地上那个作为一切源头的、朴实无华的腌菜缸。
一道细微却无比精纯的能量和信息流,顺着他的指引,跨越空间,无声无息地注入腌菜缸核心那团被标记为“缸魂”的躁动信息流中。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玉器碎裂的轻响,在寂静的静室里格外清晰。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地上那个朴实无华的腌菜缸,从顶部开始,一道细密的裂纹蜿蜒而下!裂纹中,璀璨的土黄色光芒喷薄而出!
随着裂纹蔓延,缸体表层的陶土如同风化般簌簌剥落,露出内层——那并非陶土,而是一种半透明的、流淌着星辉般液体的奇异晶体!晶体内部,无数细密的、如同生命脉络般的金色纹路交织流淌,构成一个无比复杂的立体结构。在结构的最核心,一点微弱却永恒不灭的冰冷星芒静静悬浮,散发出与源初腌缸同源的、令人心悸的净噬气息!
更让所有人呼吸停滞的是,在那晶莹剔透的缸壁内侧,一行行细小却清晰无比的字迹,如同烙印般浮现出来。那字迹潦草、不羁,带着华老蔫儿特有的、仿佛沾着咸菜卤水的印记:
“坤小子,当你看到这行字,说明老子留的后手,到底派上用场了。这缸,不是腌菜的,是腌‘命’的!拿源缸星尘掺和了老子半辈子腌菜的老卤汤,煅了七七西十九天烧出来的‘命缸’!里头锁着的,是老子从源缸里偷摸截留的一缕‘缸魂’本源!甭管啥铁疙瘩、石头精,只要沾了碳基的边儿,进了老子的缸,就得按老子的‘腌渍法则’盘着!启动密码?嘿,就是你小子小时候尿老子缸里那次,老子揍你屁股时骂的那句混账话!记住了没?——老蔫儿留。”
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腌菜缸里隐藏的惊天秘密和华老蔫儿那混不吝的留言震得魂飞天外。
王胖子嘴巴张得能塞进他自己的拳头,半晌,才梦游般喃喃道:“华…华老蔫儿…您老…才是真祖宗啊…”
维生舱内,林海坤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在看清那行字迹的瞬间,嘴角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混合着无尽酸楚、浓浓暖意、以及冰冷决绝的复杂微笑。他的目光穿透晶莹的缸壁,落在那点永恒不灭的冰冷星芒上,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在回应着留言,又仿佛在启动某个尘封的密码:
“老…不…死…的…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