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不安地跳动，映照着萧景渊冷峻的面庞。他指尖拈着那枚狼噬弯月图腾的箭头，冰冷的金属触感，却远不及他心底翻涌的怒意来得酷烈。
李德安！这个名字在他齿间无声碾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即将爆发的雷霆。
他将箭头重重拍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惊得殿角侍立的内侍肩头一耸。
“冯晋。”
“臣在。”冯晋躬身，几乎能感觉到龙椅上那股迫人的寒气。
“传朕密旨，即刻召禁军统领张威、御史大夫陈元、刑部尚书王恪入宫。此事，务必做得干净，不得走漏半点风声。”萧景渊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来。他要这三位，一个掌京畿兵权，一个专司监察百官，一个手握刑狱大权，共同来撕开这张伪善的画皮。
“明日早朝，朕要让某些人，再也笑不出来。”
冯晋心头一凛，那张匿名字条的主人，当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他不敢多想，领命而去，身影匆匆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翌日，太和殿。
天光尚熹微，晨曦透过高大的雕花窗格，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切割着群臣肃立的身影，也仿佛预示着今日朝堂的波诡云谲。
殿内鸦雀无声，气氛庄严肃穆中，却又透着一丝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少官员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暗自揣度着今日是否会有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李德安站在百官之首，微阖着眼，花白的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一派老成持重、稳坐钓鱼台的模样。他瞥了一眼龙椅，心中略有不屑，黄口小儿，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萧景渊一身明黄龙袍，步履沉稳地走上丹陛，端坐龙椅。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人，锐利如鹰隼，让不少与他对视的官员下意识地避开了眼神。
“众卿，今日朕有一事，要当朝宣告。”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李德安心中微动，抬了抬眼皮，一丝不解掠过眼底。这小皇帝，又想搞什么名堂？
“丞相李德安，结党营私，意图谋逆，派刺客行刺于朕！”
此言一出，如同九天之上炸响一个惊雷，满殿哗然！官员们面面相觑，惊愕、怀疑、恐惧，各种神色在他们脸上交替出现。
李德安猛地睁开双眼，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与难以置信，随即那张老脸涨得通红，化为滔天的震怒。
“陛下！此乃污蔑！彻头彻尾的污蔑！老臣对大梁忠心耿耿，对陛下更是鞠躬尽瘁，日月可鉴！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请陛下明察！切莫听信奸佞小人谗言，冤枉忠良啊！老臣冤枉！”
几个与李德安素来交好的官员，如户部侍郎、工部尚书之流，也立刻出列，跪地附和，哭天抢地。
“陛下，李丞相为国操劳数十年，功在社稷，怎会谋逆！定是有人构陷，欲图祸乱朝纲！”
“请陛下三思！彻查此事，还李丞相一个清白！”
“是啊陛下，李丞相若有反心，大梁岂有今日！”
朝堂之上，顿时乱作一团，指责与辩解之声此起彼伏，嗡嗡作响，如同一个炸了锅的蜂巢。
萧景渊冷眼看着这场猴戏，看着李德安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心中只有一片冰寒。他抬手，掌心向下，轻轻一压。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李德安粗重的喘息和几声刻意的抽泣。
“构陷？”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首刺李德安，“朕这里，倒是有几样东西，想请丞相和诸位大人，一同鉴赏鉴赏。”
冯晋上前一步，手中稳稳捧着一个乌木托盘，上面用明黄锦缎衬着几样物件：一枚通体乌黑、泛着幽光的袖箭箭头，几块从刺客身上搜出的、带着特殊标记的衣物残片，还有一枚己经碎裂，但依稀能辨认出螭龙纹的腰牌残片。
“此箭头，淬西域‘见血封喉’奇毒，触之即死，常人中之，三息之内便会毙命，无药可解。箭身内侧，贴近箭羽之处，刻有‘狼噬弯月’的细小图腾，此乃漠北李氏部族世代相传之物，不知丞相可认得？”
萧景渊的声音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凌，一字一句砸在众人心上，也砸在李德安的脸上。
“此腰牌纹饰，乃丞相府护卫独有之螭龙纹，朕记得，这还是当年太祖皇帝亲赐给李家的荣耀，不知朕可有记错？”
李德安的脸色，在看到那些物证的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纷呈。他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强自镇定，额角却己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这些东西，不过是巧合！巧合罢了！陛下，天下之大，相似之物何其多！焉能凭此几件来历不明之物，便定老臣之死罪！”他声音嘶哑，眼神躲闪，却依旧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巧合？”萧景渊语气陡然拔高，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雷霆之威，“刺客搏杀之法，狠辣精准，二人一组，三人一队，配合极为默契。其右手虎口与左小腿外侧，皆有常年练习此种搏杀技法留下的厚茧，与丞相府豢养的那些漠北死士操练路数，一般无二。这，也是巧合？”
先前还想替李德安说话的几个官员，此刻面面相觑，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轻易开口。证据，太过确凿，每一条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德安的棺材板上。
李德安嘴唇翕动，张了几次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他身后的那些党羽，气焰也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消减下去，甚至有人悄然后退半步，试图与他划清界限，生怕被牵连进去。
慈宁宫内。
太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烫红了保养得宜的指尖，她却浑然不觉。
“皇帝……当真在朝堂上，拿出了那些东西？”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贴身的老嬷嬷躬身回话，声音压得极低：“回太后，千真万确。据说，李丞相当时脸都白了，跟抹了层石灰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个平日里跟他穿一条裤子的，也都蔫了。”
太后将茶盏重重顿在小几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眉宇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忧色与烦躁。
李德安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是她在前朝最重要的棋子。若是倒了，她这太后的尊荣，怕也要打上几分折扣。
可皇帝手中若真有铁证如山，她也不好公然回护，落人口实。
这盘棋，己然失控，正朝着她未曾预料，也极不乐见的方向滑去。皇帝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棘手了？
冷宫。
顾清棠正用那根打磨得溜光水滑的枯枝，在积了薄灰的地面上细致地勾勒着什么。那些看似随意的线条与标记，若是细看，竟隐约是京城内外几处重要关隘的布防雏形，只是线条诡异，标记古怪，旁人绝难看懂。
李嬷嬷端着早膳进来，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与紧张，还有一丝丝幸灾乐祸。
“娘娘！娘娘！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顾清棠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她，目光沉静如水，仿佛早己洞悉一切。
“外面……外面都传遍了！陛下今儿个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指证李丞相谋逆！还拿出了好多证据，什么毒箭啊，腰牌啊，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据说李丞相当时脸都绿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哎哟，那场面，想想都解气！”
李嬷嬷压低了声音，语气却难掩兴奋，她将膳食放在简陋的木桌上，绘声绘色地分享着宫外传来的、足以震动朝野的消息。
顾清棠手中的枯枝，轻轻敲击着地上的某处图线。
李德安……那只老狐狸，终于被逼到绝路了。她送出去的那些信息，如同最精准的刀刃，一刀刀切割着李德安的羽翼，让他再无遁形之处。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着，感受着那份来之不易的甜意，以及甜意之下，隐藏的更深层次的快意。
朝堂上的风暴，己然掀起。这场帝王与权臣的生死对决，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宫墙之外那片灰蒙蒙的天。
大戏，开场了。接下来，就看萧景渊如何收场，以及，太后又会如何应对了。她倒是有些好奇，李德安那张老脸，此刻会是什么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