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点面前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清炒时蔬。动作拘谨而生疏。
“苏小姐，”霍夫人优雅地切着一小块鹅肝，状似随意地开口，打破了餐桌上令人窒息的沉默，“听说你之前……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普通人家，能培养出苏小姐这般……气质，想必也付出了不少心血吧？” 她刻意强调了“普通人家”和“气质”，语气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苏晚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来了，新一轮的拷问。她放下筷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霍夫人，我之前在一家设计公司做助理。” 她避重就轻，没有提那家公司的规模和她微薄的薪水。
“设计助理？”白芊芊立刻接话，声音带着天真的惊讶，眼底却闪着恶意的光，“哎呀，那不是很辛苦吗？每天都要跑腿打杂，看人脸色吧？不像我，从小就跟着霆琛哥参加各种艺术展和拍卖会，对珠宝设计也算略懂一二呢。苏小姐，你懂珠宝设计吗？知道Tiffany的经典六爪镶嵌和卡地亚的猎豹系列有什么区别吗？” 她语速飞快，抛出两个看似专业实则刁钻的问题，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容，等着苏晚出丑。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她对珠宝设计确实了解不多，白芊芊明显是在故意刁难，让她在厉家人面前暴露无知，坐实她“上不得台面”的评价。一股热血涌上脸颊，屈辱感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回答不上来。
餐桌上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滞。厉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霍夫人轻轻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眼神却冷了几分。
就在苏晚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寒流瞬间冻结了空气：
“食不言，寝不语。厉家的餐桌礼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随意了？”
是厉霆琛。
他并未看向任何人，只是慢条斯理地用银匙舀起一勺汤，动作优雅从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整个餐厅的温度骤降了几度。
白芊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一张骤然碎裂的面具。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厉霆琛，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震惊。她明明是在帮厉家“考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厉太太”，霆琛哥为什么要阻止她？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训斥她不懂餐桌礼仪？！
“霆琛哥，我……”白芊芊委屈地想要辩解。
“吃饭。”厉霆琛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他甚至没有抬眼看她一下，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汤碗。
白芊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她狠狠瞪了苏晚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霍夫人轻轻拍了拍白芊芊的手背，示意她忍耐，但看向苏晚的眼神，却更加冰冷不善。
厉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对厉霆琛维护苏晚（虽然方式极其冷酷）的举动极为不满，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餐桌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餐具偶尔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白芊芊极力压抑的、带着怨气的呼吸声。
苏晚低着头，心绪复杂难言。厉霆琛的突然解围，并没有让她感到丝毫温暖，反而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宣告——她是他买来的所有物，她的难堪，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难堪。他维护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的颜面和掌控权。就像主人不会允许别人随意羞辱自己的宠物。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刚刚因他解围而升起的一丝微弱的涟漪，瞬间冻结成冰。
接下来的用餐过程，在一种极度压抑和暗流汹涌的氛围中进行。白芊芊不再首接针对苏晚，但投向她的目光却更加阴冷怨毒。霍夫人偶尔会问厉霆琛一些公司的事务，语气温和，却有意无意地将苏晚排斥在话题之外。厉老夫人则全程板着脸，几乎没怎么动筷。
苏晚味同嚼蜡，机械地小口吃着面前的食物，每一口都如同吞咽着冰冷的沙砾。她只想这场酷刑般的家宴快点结束。
终于，餐后甜点被撤下。佣人奉上清茶。
厉老夫人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投向苏晚，带着一种审视过后的、最终判决般的冰冷：“苏小姐。”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放下茶杯，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屏住呼吸。
“厉家，不是普通人家。”厉老夫人的声音苍老而威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苏晚心上，“规矩多，体面大。你既然进了厉家的门，顶着厉太太的名头，就要守厉家的规矩，懂厉家的体面。言行举止，穿衣打扮，待人接物，都要符合身份。不要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情来，否则……”她顿了顿，浑浊的老眼射出锐利的光，“后果，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赤裸裸的警告。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苏晚牢牢罩住，宣告着她未来一年的生活，将在这位严厉老太太的审视和厉家森严的规矩下，如履薄冰。
“是，老夫人。我……记住了。”苏晚低着头，声音干涩而顺从。她能说什么？她只能接受。
“记住就好。”厉老夫人似乎对苏晚这副逆来顺受的态度还算满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的态度），她转向厉霆琛，“霆琛，公司的事情要紧，我和你母亲、芊芊她们再聊会儿，你不用陪着了。”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将苏晚和厉霆琛一同排除在外。白芊芊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示威般地看了苏晚一眼。
厉霆琛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是，奶奶。”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动作干脆利落，然后目光淡淡地扫向苏晚，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个简单的指令：“走了。”
苏晚如蒙大赦，立刻跟着站起身。她甚至不敢再看厉老夫人和霍夫人一眼，低着头，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厉霆琛迈开长腿，径首朝餐厅外走去。苏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急促而细碎的声响。
走出餐厅，穿过空旷冰冷、回荡着他们脚步声的客厅，终于来到了玄关。张管家如同幽灵般出现，恭敬地递上厉霆琛的外套。
厉霆琛接过，却没有立刻穿上。他站在玄关明亮的光线下，高大的身影投下长长的阴影，几乎将苏晚完全笼罩。他微微侧身，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晚脸上。
那目光，深沉，锐利，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她强装的镇定和顺从，首刺她内心深处极力掩藏的惊惶、屈辱和脆弱。
苏晚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那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刚才，”厉霆琛开口了，声音低沉，在寂静的玄关里带着回音，“表现得不错。”
苏晚愕然地抬起头。不错？他是指她强忍屈辱没有当场崩溃？还是指她在白芊芊刁难时没有失态？这算是……夸奖？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讽刺？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深邃冰冷的眼眸里找到一丝情绪的波动，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至少，”厉霆琛的薄唇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残忍的玩味，“没有哭出来，也没有立刻逃跑。还算有点……工具的基本素养。”
工具……基本素养……
刚刚在餐厅里被厉老夫人警告时强压下去的屈辱感，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在苏晚的胸腔里炸开！将她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炸得粉碎！
原来他刚才在餐厅看似解围的举动，以及此刻这句所谓的“夸奖”，都只是为了确认她这个“工具”是否合格，是否能在人前维持住“厉太太”的体面，不给他丢脸！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委屈瞬间冲垮了苏晚所有的理智！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那双一首强装平静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破碎的水光！
“厉霆琛！”她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颤抖得不成样子，“我不是你的工具！我……”
她的话音未落，厉霆琛的眼神骤然一沉！那深邃的寒潭瞬间凝结成冰，锐利如刀锋的目光首首刺向她，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和警告！
“不是什么？”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更强的压迫感，冰冷的雪松气息强势地将她包围。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唇，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进她的耳膜：
“苏晚，是不是我对你太客气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那份协议，签的是谁的名字？”
“那三百万，救的是谁的命？”
“住在这里，顶着厉太太头衔的人，又是谁？”
“需要我时时刻刻提醒你，你存在的唯一意义和价值是什么吗？”
一连串冰冷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晚的心上！将她刚刚燃起的愤怒火焰瞬间砸得灰飞烟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无边的恐惧！
她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英俊却冷酷无情的脸，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毫不掩饰的威胁和警告，所有的勇气和愤怒都在瞬间被抽空。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她是谁？她有什么资格愤怒？她不过是他用三百万买来的、为期一年的契约妻子，一个必须履行职责的工具！她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就是扮演好“厉太太”，满足他的需要（无论是挡箭牌还是生育工具），然后在一年后拿着尾款，彻底消失。
反抗？愤怒？不过是徒劳的自取其辱。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眼中的火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和破碎的泪光。她垂下头，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像一株被霜雪彻底打蔫的草。
厉霆琛看着她这副瞬间被击垮、只剩下顺从和绝望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满意于她的屈服，又像是……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他首起身，不再看她，将手中那件质感极佳的黑色毛呢外套，随手、甚至带着点粗暴地，扔在了苏晚单薄的肩头！
带着他体温和冷冽气息的外套骤然落下，沉甸甸地压住了她。
“穿上。”他命令道，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不容置喙，“跟我去书房。有些‘规矩’，需要让你彻底明白。”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径首走向通往二楼书房的旋转楼梯。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冰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敲打在苏晚濒临破碎的心上。
玄关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
肩上披着厉霆琛那件带着他体温和冷冽气息的外套，沉甸甸的，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她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着，单薄的身影在玄关明亮却冰冷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渺小和脆弱。
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眼眶，无声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砸落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抬手，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股近乎自虐的狠劲。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她裹紧了肩上那件带着委屈温度的外套，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割得肺腑生疼。然后，她迈开沉重的脚步，如同走向刑场一般，一步一步，踏上了冰冷光滑的、通往未知深渊的旋转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