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基座的暗门在身后无声滑闭，如同巨兽合上了冰冷的唇。瞬间，外界那齁甜的奶香和死寂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令人窒息的混合气息——浓烈的劣质香精甜味、电子设备散发的灼热臭氧味、机油润滑剂的金属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大量新鲜打印纸堆叠产生的油墨味。
柳嫣然抱着佩佩，如同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电子蜂巢。
眼前是一条狭窄、仅容两人并行的金属通道。通道的墙壁、天花板、甚至地面，都覆盖着冰冷的银灰色合金板。墙壁上嵌着一条条散发着幽蓝色冷光的灯带，光线并不明亮，勉强勾勒出通道的轮廓，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冰冷而诡异的氛围中。通道深处，机器低沉的、连绵不断的嗡鸣如同巨兽的呼吸，规律地鼓动着耳膜。而之前在外面听到的、断断续续的电子音乐声，此刻变得清晰了一些——那是一种极其单调、重复的旋律，像是某种系统待机的提示音，又像是一首没有灵魂的、冰冷的摇篮曲。
“姐姐…黑黑…佩佩怕…”怀里的佩佩把小脸更深地埋进柳嫣然湿透的肩窝，小手死死攥着她胸前的布料，怀里的佩奇玩偶也被挤得变了形。
“不怕，佩佩乖，有姐姐在。”柳嫣然的声音在空旷的金属通道里带着微弱的回音，她强压下心头的震撼和不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叶晨用命换来的机会就在眼前，她没有退路。
她抱着佩佩，小心翼翼地沿着通道向前走去。冰冷的金属地面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规律的机器嗡鸣中显得格外突兀。通道不长，拐过一个首角弯，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呈现在眼前。
这里远比外面的祭坛洞窟更加震撼！空间的规模堪比一个小型体育场，高度更是惊人，顶部隐没在昏暗的灯光之上。整个空间的核心，是一个庞大无比的、由无数个银色金属机柜堆叠、连接而成的“立方体矩阵”！每一个机柜都闪烁着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指示灯，如同亿万只冰冷的电子复眼，在幽蓝的冷光下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粗壮的、包裹着黑色绝缘材料的线缆如同巨蟒的血管，在机柜之间、在头顶的金属桥架上纵横交错，构成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神经网络。
这就是诈骗集团的心脏！那令人发指的“波波特调”配方、无数个榨干受害者血汗的虚拟盘口、操控着整个“奶茶炼狱”的神经中枢！
巨大的机器嗡鸣正是从这里发出，形成一种无处不在的低频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郁的臭氧和香精甜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钞票堆积产生的特殊油墨气息？
在庞大机柜矩阵的西周，环绕着一圈高出地面约半米的金属平台。平台上摆放着几十台亮着屏幕的电脑终端，但此刻大多数都处于黑屏或屏保状态，只有零星几台闪烁着滚动的代码流。整个控制中心…空无一人！
柳嫣然的心猛地一沉。怎么会没人？张明远他们呢？那些看守呢？难道都去追捕叶晨或者处理溶洞爆炸了？还是…这是一个陷阱？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机柜矩阵正前方、一面巨大的、几乎覆盖了整个墙面的显示屏吸引住了！
屏幕是亮着的！
上面没有复杂的代码，没有监控画面，只有一行极其醒目、不断闪烁跳动的、血红色的巨大文字，像某种狰狞的警告：
【警告！核心数据库遭受非法扫描！自毁协议预备启动！倒计时：14分59秒…58秒…】
倒计时！自毁协议！
柳嫣然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变得冰凉！叶晨拼死守护的U盘和证据！她找到的总控室！马上就要被毁掉了！来不及了！
她甚至顾不上思考为什么会有非法扫描（难道是叶晨之前尝试过？），也顾不上为什么这里空无一人。巨大的恐慌和紧迫感瞬间压倒了一切！必须阻止自毁！必须插入U盘发出求救信号！
她抱着佩佩，跌跌撞撞地冲向那面巨大的屏幕下方。屏幕下方，是一个独立的、更加庞大的控制台。控制台由数个倾斜的操作面板组成，上面布满了各种按钮、旋钮、指示灯，以及几个明显是用于插入设备的USB接口。
哪个才是插入U盘的位置？哪一个能终止自毁？柳嫣然看着眼前如同飞机驾驶舱般复杂的控制台，彻底懵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点脱线的女孩，哪里懂这些！
“姐姐…亮亮的…小盒子…”佩佩突然在她怀里小声说，脏兮兮的小手指着控制台中央一个微微凸起的、闪烁着柔和蓝光的方形接口，接口旁边还有一个微小的指纹识别区域。
是这里吗？柳嫣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从叶晨那件破烂围裙的内兜里（围裙还系在她湿透的衣服外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个闪烁着微弱绿光的微型U盘！
U盘入手冰凉，那点绿光在巨大屏幕血红色的倒计时映衬下，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重要！
就在柳嫣然深吸一口气，准备将U盘插入那个蓝色接口的瞬间——
“嘀嘀嘀——！发现非法接入意图！安保协议激活！”
一阵尖锐刺耳的电子警报声猛地响彻整个空间！伴随着警报声，控制台周围的地板上，毫无征兆地弹开了十几个圆形的金属盖板！
“滋——！”
十几道细长的、乳白色的粘稠液体，如同高压水枪般，从盖板下的喷口猛烈喷射而出！目标精准地覆盖了控制台前方柳嫣然可能站立的区域！
柳嫣然惊叫一声，抱着佩佩猛地向后跳开！几道粘稠的白液擦着她的裤脚飞过，溅射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迅速凝结成一种类似强力胶和融化奶糖混合物的东西，散发出浓烈的甜腻香气。
是“糖衣炮弹”！物理意义上的！
“非法操作者！立即放下设备！接受身份验证！否则将启动一级清除程序！”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盖过了机器的嗡鸣。
身份验证？柳嫣然抱着佩佩，背靠着冰冷的机柜，心脏狂跳。她哪有什么身份！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过控制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类似平板电脑的嵌入式设备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清晰地显示着：
【请进行声纹验证：说出预设安全口令】
【口令提示：甜蜜的源泉，炼狱的钥匙】
声纹验证？安全口令？甜蜜的源泉？炼狱的钥匙？这什么鬼东西？！
柳嫣然脑子里一片混乱。奶茶？波霸？反诈中心？110？她尝试着对着空气大喊：“奶茶！！” “波霸！！” “反诈！！” “110！！”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无情地回应：“声纹不符！口令错误！警告等级提升！”
“滋——！”更多的“糖衣炮弹”从不同角度喷射出来，逼迫得柳嫣然抱着佩佩狼狈地左躲右闪，像在玩一场致命的躲避球游戏！粘稠的白液不断在她脚边炸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甜香。怀里的佩佩吓得哇哇大哭。
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11分27秒…26秒…
怎么办？怎么办？！柳嫣然急得快要疯了！她不懂技术，不知道口令！难道眼睁睁看着倒计时结束，所有证据灰飞烟灭？叶晨的牺牲就白费了？！
“姐姐…佩佩…知道…”怀里的佩佩突然停止了哭泣，抬起泪痕交错的小脸，大眼睛看着柳嫣然，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未经世事的懵懂和认真，“甜甜的…钥匙…是佩佩的歌…”
佩佩的歌？柳嫣然愣住了。
佩佩吸了吸鼻子，在柳嫣然怀里调整了一下抱着佩奇玩偶的姿势，然后，用她那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小嗓子，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哼唱起来：
“小宝宝…快睡觉…
奶茶香香…波波摇…
坏人来了…不要怕…
警察叔叔…马上到…”
这是一首极其简单、甚至有些词不达意的童谣！旋律就是最普通的摇篮曲调子，歌词更是佩佩自己胡乱编的，充满了孩子对“奶茶香香”的喜爱和对“警察叔叔”的朴素信任！
柳嫣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能行吗？！这荒诞的口令提示，和佩佩这胡编的童谣…能对上吗？！
然而，就在佩佩那稚嫩、跑调的歌声响起的瞬间——
控制台上那个平板设备屏幕的声波纹路，猛地剧烈波动起来！紧接着，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语调竟然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程序化的“欢快”？！
“声纹特征：高匹配度！口令内容：核心关键词吻合！安全等级：临时访客权限授予！”
“嘀——！”
随着一声清脆的电子音，控制台中央那个闪烁着蓝光的方形接口，蓝光瞬间变成了柔和的绿色！同时，控制台前方喷射“糖衣炮弹”的喷口，也全部缩了回去！
成功了？！柳嫣然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荒诞至极的口令，竟然被佩佩一首胡编的童谣给破解了？！
来不及狂喜！倒计时己经跳到了10分15秒！
柳嫣然抱着佩佩冲到控制台前，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枚闪烁着绿光的微型U盘，用力插入了那个绿色的接口！
“嗡——！”
整个庞大的机柜矩阵仿佛瞬间被注入了强大的能量！所有闪烁的指示灯亮度骤增！机器运转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巨大的屏幕上，那行血红色的倒计时警告文字猛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飞速旋转的、由绿色代码流构成的巨大旋涡！旋涡中心，一个清晰的国家反诈中心徽标缓缓浮现！徽标下方，一行清晰的白色大字跃然而出：
【密钥验证通过！最高权限接入！数据下载与定位信号发射中…】
【信号强度：100%！预计锁定时间：9分58秒！】
【自毁协议：暂停！待最终指令确认！】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求救信号发出去了！定位被锁定了！数据在下载！自毁暂停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柳嫣然紧绷的神经！她腿一软，抱着佩佩差点瘫倒在地！眼泪汹涌而出，这一次是纯粹的、劫后余生的喜悦！
“佩佩！我们做到了！你太棒了！”柳嫣然紧紧抱着孩子，在她脏兮兮的小脸上用力亲了一口。佩佩似乎也感受到姐姐的喜悦，破涕为笑，把小猪佩奇举得高高的。
然而，狂喜仅仅持续了几秒！
巨大的屏幕上，绿色代码流形成的旋涡旁边，猛地弹出了一个刺眼的红色警告框！
【警告！检测到高权限物理干预！自毁协议预备解除暂停！】
【干预源定位：主控室大门！】
【倒计时恢复：9分45秒…44秒…】
同时，控制中心那扇厚重的、位于柳嫣然她们进来通道对面的合金大门，发出了沉重的液压解锁声！“嗤——”气密阀门泄压的声响如同毒蛇的嘶鸣！
有人来了！而且是能进行高权限物理干预的人！张明远？！还是那个神秘的李哥？！
柳嫣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再次攥紧了她的心脏！她猛地抱着佩佩转身，背靠着冰冷的控制台，惊恐地看向那扇正在缓缓向内打开的合金大门！
沉重的合金门向两侧滑开，露出外面通道明亮刺眼的白光。
首先踏进来的，是一双沾满污泥和糖浆、却异常锃亮的黑色皮靴。靴子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咔嗒”声。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不是张明远那矮胖油腻的身材，也不是李哥记忆中模糊的形象。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异常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即使在污泥和糖浆的污染下，依旧能看出面料的高级。西装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银色蛇形胸针，蛇眼处镶嵌着两点猩红，在控制中心的幽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他的脸大部分隐没在通道强光造成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他的步伐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巨大的屏幕、闪烁的绿色代码旋涡、刺眼的红色倒计时警告框，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控制台前、抱着孩子、浑身湿透狼狈、脸上还带着泪痕的柳嫣然身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机器的嗡鸣、电子提示音，都仿佛被这无声的压迫感所屏蔽。
柳嫣然抱着佩佩，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冰冷，动弹不得。她认不出这个人是谁，但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比张明远狂暴的怒火可怕百倍！
“呵…”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金属质感的冷笑，从阴影中的男人口中溢出。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手指修长有力。
他的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边缘磨损的、深蓝色硬塑封的相框！相框的玻璃表面，在控制中心的冷光下，清晰地映照出一张穿着警服、笑容灿烂的年轻女子的脸！
是叶晨视若生命的相框！它怎么会在这个男人手里？！
柳嫣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叶晨…难道…真的…
阴影中的男人似乎很享受柳嫣然眼中瞬间升腾的绝望和恐惧。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终于走出了强光的阴影，露出了整张脸。
那是一张异常英俊、却也异常冰冷的脸。五官如同雕刻般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同寒潭，瞳孔的颜色是极其罕见的灰蓝色，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漠然。他的视线落在柳嫣然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毫无笑意的、残忍的弧度。
“柳嫣然小姐？”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李，李慕白。”他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得像在参加一场高级酒会，与他身处这魔窟核心的境地格格不入。
李哥？！他…他不是幕后遥控的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和想象中油腻猥琐的形象完全不同！
“真让人意外。”李慕白灰蓝色的眸子扫过柳嫣然怀里的佩佩，又看向她身后屏幕上那刺眼的倒计时和绿色的代码漩涡，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一个只会偷喝第二杯半价的小女孩，和一个只会唱跑调童谣的小东西…居然能摸到这里，还差点启动了最终警报？”他晃了晃手中的相框，玻璃反射着冰冷的绿光，“看来，我亲爱的‘反诈甜心’，给他心爱的小助手，留了点不错的…‘遗产’？”
他提到叶晨时那轻描淡写的口吻，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柳嫣然的心脏！叶晨…叶晨的相框在他手里…那叶晨他…
“叶晨…你把他怎么了？！”柳嫣然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锐嘶哑。
李慕白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问题。他没有回答，目光越过柳嫣然，落在了她身后控制台的主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绿色下载进度条和持续发送的信号标志上。他灰蓝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冰冷的、带着杀意的寒芒。
“可惜了。”他缓缓抬起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指向控制台核心区域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透明保护盖的红色按钮——那显然就是最终确认自毁的物理开关！
“精彩的表演，到此为止了。”他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冰冷而清晰，“游戏结束，柳小姐。带着你的小累赘，和你的‘反诈甜心’…一起去地狱里喝全糖奶茶吧。”
他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致命的红色按钮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