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敲过第三下时,我攥着铜钥匙的手心沁出薄汗。
书房门轴转动的轻响像根细针,扎得后颈发紧。
我摸黑避开地上的檀木椅——白日里李文书擦书案时,这椅子被挪过三寸,我数过他的步点。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第三层书橱投下斑驳的影,最里侧那只檀木柜的铜环泛着冷光。
指甲抠进柜底的缝隙,陈年木渣簌簌落进袖管。
这柜子比我想象中沉,许是底下压着暗格机关。
我咬着唇发力,首到额角渗出细汗,柜身才"吱呀"挪开半寸,露出底下青砖上碗口大的锁孔。
铜钥匙进去时,齿痕与锁芯严丝合缝。
转动的瞬间,整面地板发出闷响,一块青砖缓缓下沉,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
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我呛得咳嗽,手忙脚乱捂住嘴——这动静要是惊醒巡夜的护院,陆家祠堂那根浸了盐水的藤条,够我跪到天亮。
火折子擦燃的刹那,昏黄火光里,石阶两侧的墙上全是斑驳的血手印。
我攥着火折子的手首抖,映得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
下到第七级台阶时,鞋尖踢到个硬物,捡起来是半块碎玉,雕着镇北王府特有的云纹——和陆宴腰间匕首柄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密室不大,中央石案上堆着几卷旧书,最上面那卷裹着褪色的红绸。
我刚伸手,红绸角就簌簌往下掉渣,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
第一行墨迹就让我血液凝固:"镇北王府遗臣,叩首泣书。"
指尖发颤着往下翻,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忽明忽暗。"赵三勾结左相,以毒酒伪作通敌密信......"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蘸着血写的,"染衣苏氏识破酒中鹤顶红,遭灭口前将女婴推入护城河......"
"女婴"两个字刺得我眼眶发疼。
六岁那年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嫡母的金步摇晃得人眼花,她推我下河前,我抓碎了她的裙角,指甲缝里全是金线——原来不是嫡母要杀我,是有人怕我活着,怕我记起母亲染衣坊里那坛被调换的酒。
纸页在手里簌簌响,最后一行字让我浑身冰凉:"哑女颈间玉锁,乃苏氏临终所系。"我颤抖着摸向颈间,那枚从小戴到大的玉锁还在,红绳却早就褪成了淡粉——和陆宴匕首柄上缠着的,分明是同一段。
"把东西交出来。"
冷风从背后袭来时,我本能地将信护在胸口。
王守义的手像铁钳似的掐住我手腕,他身上还带着白日里靛蓝染料的腥气:"赵三爷说,陆家的秘密,轮不到哑巴妇人和赘婿来管。"
我咬他手背,他疼得松了手,信纸却被他扯掉半角。"臭哑巴!"他挥拳要砸我脑袋,风掠过耳畔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密室角落扑过来——陆宴的外袍猎猎作响,他抬腿踹在王守义腰眼上,那声响像砸断了根木柴。
王守义哼都没哼就瘫在地上。
陆宴弯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信,他的指尖擦过我手腕上的红印,声音比密室里的石头还冷:"谁让你单独来的?"
"你给的钥匙。"我在帕子上写,笔锋重得戳破了纸。
他突然蹲下来,替我理了理被扯乱的发:"我在房梁上藏了暗卫,听见动静就该下来。"烛火映着他眼尾的疤,像团没烧尽的血,"但我想看看,你发现真相时,会不会哭。"
我扬起帕子要打他,他却握住我的手,把信纸原样塞进我怀里:"这是镇北王府的血,也是苏家的冤。"他指腹着我颈间的玉锁,"当年我奶娘救我时,说镇北王府的仇人里,有个穿靛蓝染衣的女人。
现在我知道了,她是你娘。"
远处传来火把的噼啪声,应该是赵三爷派来查夜的护院。
陆宴吹灭烛火,拉着我往石阶上跑,他的手掌滚烫,烫得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快到地面时,他突然停住,转身用匕首割下王守义半片衣襟:"留个记号,让赵三爷知道,陆家的秘密,该谁来管。"
回到院子时,东墙根的夜来香正开得浓。
陆宴替我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裙角,他的指节擦过我袖上的并蒂莲纹,低笑一声:"明日染坊该染新布了。"
我攥着怀里的信往房里走,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妆匣最底层的暗格里,还收着我改良"星霜锦"的样稿。
等天一亮,我就把这封信抄在染布上——用母亲教我的隐色技法,用陆家染坊的靛蓝,让所有真相,随着染缸里的布,漂到赵三爷的眼皮子底下。
窗棂外传来更夫打五更的梆子声,我把信压在枕头底下,玉锁贴着心口,烫得人睡不着。
隔壁传来陆宴的脚步声,很轻,像在确认什么。
我摸黑把莲纹帕子叠好,帕角绣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这一次,该我们把真相,染遍大楚的每一寸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