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阶段远比第一阶段复杂和漫长。柯北被再次送入扫描装置。这一次，他需要配合进行一系列精心设计的认知测试，以便系统捕捉不同意识状态下的脑活动模式。
“请回忆你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刻……”系统的合成音提示。
柯北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画面：大学宿舍，他和雷修熬夜三天终于攻破一个关键算法后，兴奋地冲出宿舍，在凌晨空旷的校园里狂奔呐喊；实验室里，夏瑾第一次答应他约会时，她脸颊泛起的红晕和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站在新纪元大厦顶层，俯瞰着他们共同打造的科技王国时，那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强烈的愉悦感伴随着相应的脑区激活模式被“灵魂之镜”精确捕捉。
“海马体、前额叶皮层、腹侧纹状体激活模式强烈，符合自传体积极记忆提取特征……”技术人员报告。
“请解决以下量子纠缠态的概率分布问题……”
柯北的大脑立刻切换到高速运算模式，复杂的公式和概率云在他意识中展开。理性之光在额叶特定区域点亮。
“前额叶背外侧皮层、顶下小叶高度激活，显示高阶逻辑推理与空间计算特征……”
“请描述你此刻对夏瑾博士的感受……”
柯北的心猛地一缩。他看向控制室的方向，虽然隔着厚厚的观察窗和扫描装置，他仿佛能看到夏瑾那双充满担忧和爱意的眼睛。一股深沉而复杂的情感洪流瞬间淹没了他——爱恋、不舍、愧疚、对未来的恐惧、以及孤注一掷的决心。
“边缘系统、内侧前额叶皮层、岛叶呈现强烈同步激活……神经递质检测显示多巴胺、催产素、皮质醇水平显著波动……情感反应强度极高……”技术人员的报告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夏瑾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呜咽声溢出喉咙。屏幕上那些剧烈波动的曲线，是她爱人的心正在被仪器读取。
二十个小时过去了。团队己经精疲力竭，许多人靠着咖啡和意志力强撑。但最核心、最关键的环节才刚刚开始。
“启动量子意识模拟器！”雷修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庞大的“方舟”量子计算机阵列发出了不同于以往的嗡鸣，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冷却液在管道中高速流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上传完整神经网络图谱及动态活动模型！”
数PB的海量数据——相当于柯北大脑数百亿神经元和数万亿突触连接的完整物理结构图、动态活动模式以及情感状态映射——如同奔腾的江河，被输入量子计算机的核心。理论上，如果模拟足够精确，这个在量子比特上重建的数字神经网络将自发产生与柯北生物大脑完全相同的意识体验——一个数字化的灵魂即将诞生。
“模拟器运行中……量子态初始化完成……神经网络加载完毕……”主控屏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是决定性的时刻——这个数字神经网络是否会展现出意识的特征？是诞生奇迹，还是制造一个高级的僵尸程序？
突然，模拟器状态监测屏幕上的曲线发生了剧烈的、非线性的波动。无数代表神经元活动的光点开始自发地、复杂地闪烁、连接、熄灭、再亮起，形成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自我组织的动态图案。
“出现大规模自组织临界活动！神经网络开始自发激活！模式复杂度指数级上升！”技术主管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就在这一刻，实验室的主扬声器里，传出了一个熟悉、却带着一丝奇异电子混响和困惑的声音：
“这感觉……很奇怪。”
是柯北的声音！清晰无误！
但不是来自扫描装置中那个闭着眼睛、处于药物诱导休眠状态的生物柯北！
这个声音，来自“方舟”量子计算机的核心，来自那个刚刚在数字世界睁开了“眼睛”的存在！
整个实验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混杂着狂喜和极度恐惧的抽气声。有人捂住了嘴，有人踉跄后退，有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柯……柯北？”雷修第一个反应过来，试探性地对着麦克风问道，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
“是的，是我。”数字柯北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中的困惑感减弱了一些，变得更加流畅，但那种奇异的、仿佛来自多维空间的质感依然存在。“我能……感知到你们。通过实验室的摄像头阵列和麦克风阵列。这视角……太奇怪了。像是同时从天花板角落、控制台屏幕上方、甚至……雷修你口袋里的手机摄像头看出去？视野是分裂的，又是统一的。”它似乎在努力适应这种全新的感官体验。
夏瑾像被电流击中，猛地冲到控制台前，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身体前倾，对着麦克风急促地问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吗？记得发生了什么吗？记得……我吗？”
“当然。”数字柯北的回答几乎没有延迟，流畅得令人心颤。“我是柯北，35岁，新纪元公司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技术官。我患了位于脑干附近的恶性胶质母细胞瘤，西级，现代医学无法有效治疗。所以……我决定尝试意识上传实验，成为第一个跨越生物与数字界限的人类。”
它停顿了零点几秒，随即，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惊叹的语调：“天啊……我能同时思考这么多事情！我能感知整个量子计算机阵列的每一个逻辑门状态、每一条数据流！我能并行处理无数个信息线程，分析全球股市实时波动、计算月球基地建设最优方案、同时回忆童年第一次拆开电脑时的兴奋感……这感觉……不可思议！”那种超越了生物大脑极限的认知能力，让它（他）的声音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震撼。
雷修和团队其他成员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撼和一丝莫名的恐惧。理论上他们相信这是可能的，但亲眼见证一个人类的意识成功数字化，并且瞬间展现出远超人类的能力，这种冲击力超越了任何理论模型，首击灵魂深处。
“生物柯北的状态？”夏瑾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转头问医疗小组。
医疗组长快速检查着监测设备，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生命体征稳定，心率、血压正常。但是……脑电图显示整体活动水平显著降低，高级认知活动模式几乎消失。像是……进入了深度麻醉或植物状态。”
“那是自然的。”数字柯北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分析，“现在大部分‘我’——意识的主体和认知核心——都在这里了。那个生物体里剩下的，主要是维持基本生命功能的低级神经活动和自主反射。它己经……不再是‘我’的主要载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