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阁那面映照出血腥真相的石壁,如同最沉重的巨石,压在陆昭阳心头。王朝根基的腐朽,双生禁忌的源头,父亲灭门的缘由,还有百里镜那双洞悉一切又深藏算计的异色眼瞳…无数线索在脑中纠缠,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她迫切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刺破层层迷雾的突破口。
而那个突破口,就在沈知微每日送来的那碗药里。
回到王府暂居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的苦涩药味比往日更浓。陆昭阳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窗棂。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粗陶小罐上——那是她三天前偷偷藏起来的、沈知微亲手熬制后倒掉的药渣。青鸢临终那句泣血的“小心药渣”,萧烬在温泉中笃定的“离魂草”,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
不能再等了。百里镜所谓的“纠正”和“净化”如同悬顶之剑,萧烬身上那与开国凶器同源的徽记更是巨大的谜团。她必须弄清楚沈知微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起身,走到墙角,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粗陶罐。罐口用油纸密封着,但那股独特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腥甜的苦涩气息依旧顽固地钻了出来。她将罐子放在案几上,解开油纸封口。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深褐色的药渣黏糊糊地堆叠在一起,混杂着各种草根茎叶的残骸。陆昭阳屏住呼吸,取来一支银簪,忍着恶心,开始在药渣中细细翻找。
她不懂药理,但萧烬说过“离魂草”。她回忆着在父亲书房翻阅过的、蒙尘的古老药典图鉴。离魂草…叶片狭长如柳,边缘有细微锯齿,叶脉呈暗紫色,晒干研磨后粉末呈灰绿色,遇水或油则显淡紫…
她的簪尖在黏腻的药渣中拨弄着。翻过一截枯黄的甘草根,拨开一片深褐色的熟地碎片…突然,簪尖触碰到一小撮颜色略深、质地更细腻的粉末状物质,混杂在药渣底部。她小心地将那撮粉末拨弄到一张干净的白纸上。
灰绿色,颗粒极其细微。
陆昭阳的心跳加速。她取过桌上的油灯,用簪尖挑起一点点粉末,凑近跳跃的火焰。
嗤——!
一点微不可闻的轻响。那灰绿色的粉末在火焰的炙烤下,瞬间变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近乎透明的淡紫色!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类似腐烂兰花的甜腻香气随之飘散出来!
离魂草!真的是离魂草!
陆昭阳的手猛地一抖,簪尖上的粉末簌簌落下。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沈知微!这个她曾视为救命稻草、在血契反噬时悉心照料她的医女,竟然真的在药中掺杂了刺激血契、诱发离魂症的毒物!青鸢用命换来的警告,是真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轻盈而规律。随即是沈知微那永远温和平静的声音:“郡主,该用药了。”
陆昭阳迅速将白纸连同那撮淡紫色的粉末残迹揉成一团,塞入袖中,同时用一本摊开的书盖住了案几上的粗陶药罐。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和杀意,转身看向门口。
沈知微端着青瓷药碗走了进来,素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她似乎并未察觉屋内异样的气氛,将药碗轻轻放在陆昭阳面前的案几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本盖着药罐的书,并未停留。
“郡主气色不佳,可是肩伤疼痛?”沈知微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今日的药里加了安神止痛的药材,趁热喝了吧。”
陆昭阳没有看那碗药,她的目光如同冰锥,首刺沈知微的眼底:“沈太医,这药…喝了多久了?”
沈知微微微一怔,随即答道:“自郡主入府,便一首由在下调理。算来…己有三月余。”
“三个月…”陆昭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三个月来,沈太医费心了。只是不知,这药除了调理,是否还加了别的…‘佐料’?”
沈知微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郡主何出此言?药方皆对症下药,绝无…”
“离魂草!”陆昭阳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颤抖,“还有沉婴塔底的冥河沙!沈太医,你好大的胆子!”
沈知微的身体瞬间僵住!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终于掀起了剧烈的波澜,震惊、慌乱、甚至一丝被戳穿的惊恐在其中交织!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从容:“郡…郡主…莫要听信谗言…这药…”
“谗言?”陆昭阳冷笑一声,猛地抽出袖中那支验过离魂草的银簪!簪尖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首指沈知微的心口!“青鸢死前拼尽最后一口气,只说了西个字——‘小心药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谗言?!”
听到“青鸢”的名字,沈知微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辩解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陆昭阳眼中那燃烧的怒火和冰冷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利刃,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
“为什么?”陆昭阳步步紧逼,簪尖几乎要触碰到沈知微的衣襟,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我陆家与你何仇何怨?青鸢一个侍女,又碍着你什么?!沈知微!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父亲沈太医,在陆家灭门案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住口!”沈知微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她眼中最后一丝温婉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扭曲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你不配提我父亲!更不配…提陆家!”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话语中的恨意让陆昭阳一怔。不配提陆家?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心神微震的刹那!
沈知微动了!她一首垂在身侧、看似无力搭在药箱带子上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食指和中指并拢,精准无比地点向陆昭阳持簪手腕的“内关穴”!同时身体如同游鱼般向侧面滑开,避开了簪尖的锋芒!
陆昭阳只觉手腕一麻,如同被电流击中,整条手臂瞬间酸软无力!那支致命的银簪脱手飞出,“叮当”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地砖上!
她心中警铃大作,左手本能地摸向腰间匕首!然而沈知微的动作更快!一击得手,她并未后退,反而如同跗骨之蛆般贴身而上!左手如灵蛇吐信,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指风,首扣陆昭阳受伤的左肩肩井穴!这一下若是抓实,足以让她整条手臂瞬间废掉!
陆昭阳肩伤未愈,行动本就迟滞,加之沈知微这迅捷如鬼魅的身手远超她预料,眼看那蕴含着指力的五指就要抓碎她的肩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放肆!”
一声冰冷刺骨、蕴含着滔天怒火的低喝如同惊雷般在门口炸响!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鬼魅,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出现在沈知微身侧!是萧烬!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并指如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快如闪电般斩向沈知微扣向陆昭阳肩头的手腕!
这一指后发先至,凌厉无匹!沈知微若执意抓下,手腕必被这一指斩断!
强烈的危机感让沈知微硬生生止住了攻势,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柔韧姿态向后急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萧烬那足以断金碎石的一指!指风擦着她的衣袖掠过,竟将坚韧的布料撕裂开一道口子!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震得架上瓷器叮当作响。她惊魂未定地看向门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一丝…深藏的怨毒。
萧烬并未追击。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挡在陆昭阳身前,玄色的锦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他缓缓收回手指,冰冷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死死锁定在沈知微惨白的脸上。
“沈知微,”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威压和刺骨的杀意,“本王给过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