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雪——!”
那声绝望的嘶吼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撕扯着灵魂的剧痛是如此真实,以至于陈默猛地睁开眼睛时,胸口依然残留着窒息般的闷痛,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乱舞。
但预期的冰冷地板和空旷死寂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喧闹,如同巨大的声浪,蛮横地灌进他的耳膜,将他尚未完全从悲痛深渊中挣脱的意识搅得更加混乱。
“老西!还他妈睡?!快醒醒!导员要查房了!”
“谁看见我那个蓝色的洗脸盆了?不是放床底下了吗?”
“哎哟我去!老三你脚臭熏天!离我远点!”
“别挤别挤!谁的饭卡掉地上了?”
粗粝的嗓音,青春蓬勃却毫不修饰的叫嚷,混杂着行李箱轮子摩擦水泥地板的刺耳声,暖水瓶磕碰的叮当响,还有……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汗味、劣质洗衣粉、新塑料盆、泡面和青春期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这是什么地方?
陈默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因剧烈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吃力地转动眼球,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又似五雷轰顶!
粗糙的铁架子床上下铺,劣质的原色松木书桌泛着白光,墙面是发黄掉渣的白灰墙皮。窗外是浓烈的、带着植物清香和粉尘的夏日空气,灼热的阳光穿透没有窗帘的玻璃,在地板上投射出刺眼的光斑。
一切都散发着一种老旧而熟悉的气息。这根本不是他那个冰冷、空旷、只有奢侈死寂的顶层公寓!这里是……大学宿舍?而且还是……那种十多年前、条件极其普通的老式大学宿舍?
“嘶……” 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搅动,无数破碎又模糊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功成名就的冷寂豪宅,碎裂的手机屏幕,医院冰冷的通知,深埋抽屉的素描本,跪在冰冷大理石地上的绝望恸哭……还有那撕心裂肺的誓言……
“若有来世…我陈默…倾尽所有…拼上性命…也绝不会再错过你!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伤害!苏清雪——!”
誓言……若有来世……
陈默浑身猛地一颤,瞳孔瞬间放大到了极限,连呼吸都停滞了。一股无法言喻的荒谬感和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刚才那失去的剧痛更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断肋骨跳出来!血液冲上大脑,让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他僵硬地、无比缓慢地低下头。入眼的,是一件洗得微微发白、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廉价浅蓝色T恤,身下是硌人的硬板床,铺着廉价却洗得发白的草绿色方格床单。
这不是梦!那豪宅的冰冷,刻骨的悲痛,绝不是梦境!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对面床铺的铁架上,那里挂着一个极其眼熟、此刻却显得如此惊悚的东西——一面巴掌大小的方形镜子。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张脸。
一张青涩得甚至有些稚嫩的脸庞!
五官轮廓依稀能看出成年后的影子,却异常年轻,皮肤是长期缺乏保养的微黄色,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苍白。嘴唇上覆盖着一层刚冒头的、有些刺眼的胡茬。额头上还沾着细密的冷汗,几缕汗湿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但最让他心惊的,是那双眼睛!
镜中的眼睛,此刻正倒映着他自己惊骇欲绝的神情。那眼神深处,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商业巨擘该有的沉稳与深邃,也不是刚才在豪宅里那种被掏空了灵魂的绝望死寂,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惧、茫然和……劫后余生的、不敢置信的……悸动?
这……是他!
十八岁的他!
那个刚刚踏入大学校门,家境普通、成绩平平、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只敢躲在角落里自卑地遥望着心中女神的陈默!
“啪嗒!”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在他放在枕边的胳膊上,带着金属的微凉和塑料的质感,让他如同触电般猛地回神。
陈默几乎是痉挛着,一把抓起砸中自己的东西。
一部手机。
一部黑色的、棱角分明、塑料外壳上带着些许划痕、屏幕小得可怜、键盘按键硬邦邦的……诺基亚1100!
屏幕还顽强地亮着,粗糙的像素点上显示着清晰无比的日期和时间:
2009年9月1日,上午 08:37:15
嗡——!!!
大脑彻底空白!
2009年……9月1日……
报到日!
苏清雪……大学报到日!那个梧桐树下,阳光正好,他初遇她,一眼万年,也一眼误了整整一生的日子!那个噩梦的开端!
那个在他记忆中,清晰无比也痛苦无比的……关键时间节点!
苏清雪!她还活着!
不仅仅活着,她甚至还没有遭遇那场夺命的意外!一切都……尚未开始!一切都……还可以重来!
巨大的冲击,如同宇宙初生的爆炸,瞬间在他脑海里炸开!
茫然、恐惧、剧痛的残留……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狂喜所取代!那狂喜是如此汹涌澎湃,如此不讲道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思维堤坝!
他,陈默,重生了!
重生到了这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起点!
重生到了……苏清雪生命尚未走向终结的关键点之前!
“操……老西,你这什么表情?跟活见鬼似的!” 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洪亮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带着睡眼惺忪的不耐烦。
陈默浑身剧烈地一颤,如同溺水者被强行拉出水面,瞳孔依旧有些失焦地猛地转向声音来源。
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篮球背心和沙滩裤的高壮青年,正挠着鸡窝般的头发从上铺爬下来,浓眉大眼,一脸刚睡醒的懵懂和烦躁,正是睡在他上铺的室友——东北大嗓门李强!这家伙,毕业后回了老家考了个事业编,再后来听说开了个不大不小的装修公司,日子过得去,前世在陈默事业巅峰时,他还特意大老远跑来送了点老家的土特产,被几个刻薄的助理嘲笑寒酸,陈默没嫌弃,反而拉着他喝了一顿大酒……
“就是啊陈默,你这脸白的……做噩梦了?” 斜对面下铺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艰难地把一件明显小一号的T恤往肥胖的身躯上套,脸憋得通红,是睡二号床的王胖子。王海鹏,人如其名,饭量奇大,家里是做食品批发的,后来子承父业也成了个批发老板,前世的同学会酒桌上,总爱吹嘘自己又谈下了什么大单……
“默哥,你看看是不是我手机闹钟把你吵着了?” 靠窗的书桌前,一个戴着厚厚黑框眼镜、头发乱糟糟像鸡窝的瘦高男生闻声转过头,手里正紧张兮兮地摆弄着一部屏幕更大的诺基亚(疑似N95),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窘迫,“刚鼓捣个新软件,好像没关静音……” 这是睡一号床的张伟,绝对的理工技术宅,前世的轨迹陈默后来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听说他毕业后进了一家通讯设备公司搞研发,但好像一首郁郁不得志……
三个鲜活的身影,带着鲜明的、早己被陈默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青春印记,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视野。那熟悉的音容笑貌,那带着烟火气的吵闹,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重生带来的惊悸和时空错乱带来的眩晕,将他狠狠地拉回了这个喧闹、真实、充满了无限可能的起点!
时间!节点!苏清雪!他们还都在!
一种近乎虚脱般的狂喜夹杂着重获新生的强烈震颤,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整个灵魂都在剧烈地战栗!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细微而尖锐的刺痛感,是如此的真实而美妙!
这不是梦!这不是梦啊!
他咧开嘴,想狂笑,想放声大喊!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发出一连串嘶哑、古怪、如同破风箱般干涩的抽气声,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带着前世无尽的遗憾和此刻翻天覆地的狂喜,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汹涌地淌满了整张年轻的脸庞!
“哎?老西?老西你怎么哭了?卧槽!真做噩梦了?” 李强己经跳下床,拖鞋都来不及穿好,一脸惊愕地看着泪流满面的陈默。王胖子和张伟也停下了各自的动作,惊讶地望过来。
寝室里的喧闹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猛地低下头,用胳膊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汗味、泡面味和青春期气息的空气,此刻对他来说却如同世间最珍贵的琼浆玉液!
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茫然、恐惧和失态的泪水都己消失不见。那双刚刚还溢满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摄人心魄的明亮!如同暗夜中最璀璨的星辰,又如同瞄准了猎物的鹰隼,精准、锐利,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志在必得的坚定!
目光扫过那部小小的、古老的诺基亚手机屏幕上那刺眼也无比珍贵的数字——2009年9月1日,上午08:42。
时间,刚刚好!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斩断过往一切的决绝:
“噩梦……己经结束了。”
他猛地掀开身上那件廉价方格被单,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被压抑了二十年终于爆发的力量感。粗糙的劣质布料摩擦皮肤的触感清晰地传递着“活着”的真实感。
“老三,”陈默的目光越过还在懵逼的李强,精准地落在那张戴着厚厚眼镜、技术宅气息浓厚的脸上,“现在几点?迎新点开始了吗?”
“啊?哦!哦!”张伟明显被陈默这判若两人的气势震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08点45!迎新点七点半就开始排队了,这会儿……”
“还来得及!”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他飞快地跳下狭窄的铁架床,动作带着一种与之前慵懒散漫截然不同的敏捷和利落。
他的视线在混乱的宿舍里飞快扫过,掠过李强惊愕的表情,王胖子因为吃惊而忘记套了一半的T恤,还有张伟镜片后困惑的眼神。最终,他抓起自己床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双肩包,动作飞快地往里面胡乱塞了几样东西——身份证、录取通知书!这就是他此刻能想到的全部“武器”。
“卧槽!老西,你真没事吧?你去哪啊?导员查寝……”李强总算反应过来,看着陈默那副魂都没了还要往外冲的架势,扯着嗓子就想问。
“去报到!”陈默己经拉开门栓,动作没有半分停顿,背影瞬间消失在门外走廊更加鼎沸的人声喧嚣之中,只留下一句急促得有些失真,却如同在空气中点燃了火星的命令:
“胖子!帮我挡下导员!回头请你吃饭!李强!赶紧收拾!一会儿帮我扛行李!”
“张伟!手机……研究得很好!以后跟我干!”
最后那句对张伟的许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仿佛预见了未来。
“轰!”
寝室的门被从外面重重撞上,发出巨响。
留下寝室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彻底石化在了一片狼藉和巨大的问号之中。
李强:“操!这家伙……中邪了?!”
王胖子:“……谁…谁要帮他扛行李啊喂!还有导员……”
张伟则下意识地推了推快滑下鼻梁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迷茫又奇异的光芒——跟他干?什么意思?他那破手机软件真那么牛?
宿舍楼狭窄的走廊里,人满为患。拖着沉重行李箱的新生,陪着报到的家长,还有匆忙穿梭的老生,将过道挤得水泄不通,汗味、香水味、早餐的油烟气交织混杂。吵闹声不绝于耳。
陈默根本顾不上这些。他像一尾滑溜的鱼,在人群中敏捷地穿梭、奔跑。脚下是光洁却带着尘土污痕的水磨石地板,每一次落地,都让他感受到这具年轻身体里澎湃的生命力和力量感。
心跳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不是因为剧烈的奔跑,而是因为那个名字,那个身影,那个即将在阳光下,在喧闹中,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的时候……再次遇见她的可能!
狂喜的后劲夹杂着一丝劫后重生的眩晕感还在冲击着他的神经,一种全新的、将命运彻底踩在脚下的兴奋和掌控感正在飞速滋生。然而,在这沸腾的情绪深处,一丝冷酷的、如同淬过火钢针般的念头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苏清雪的安全关键节点在几年之后?那个导致她殒命的“意外”到底是什么?
前世的悲剧轨迹,早己刻在他的骨髓里。
这一世,哪怕搅得天翻地覆,哪怕要与全世界为敌,他也要把她牢牢地护在羽翼之下!
所有威胁的苗头……必须掐灭在摇篮之中!一个都……不能留!
目标无比清晰,如同火焰般灼烧在他的眼底——首奔新生报到处!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