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海天交汇之处,香榭丽舍酒店的顶层“寰宇之海”套房如同嵌在云端的水晶牢笼。近三百平米的空间隔绝了城市的喧嚣与海风的咸腥。空气净化器以近乎无声的频次运转,喷吐出几不可闻的白松香调冷雾。巨幅落地窗外,正午的烈阳将大海熔炼成一片晃眼的碎银铂金,光线穿透澄净的玻璃,在地面昂贵的北欧驼绒地毯上投下过于干净的光斑。一切明亮,却透着无机质的冰冷。
一架线条凌厉、涂装为深海哑光蓝的环球7500私人飞机数小时前悄无声息地降落在滨城国际机场独立VIP区。没有官方迎接的车队,没有簇拥的随从。一辆毫不显眼的定制款黑色梅赛德斯迈巴赫S级防弹轿车低调地驶入香榭丽舍地下专属车库,首达顶层套房特备的私人升降梯。此刻,周予白的身影就在这水晶囚笼的中心。
他刚结束一个跨洋加密通讯,特制的高分子材料腕表带在放下卫星通讯器时发出细微的弹响。身上是熨帖得如同第二层皮肤的浅灰亚麻立领休闲装,赤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皮肤苍白得几乎与石面融为一体。他走到那占据了整面南墙的落地窗前,灰眸倒映着无尽波光,但目光却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这片奢华的水晶牢笼,落向更远处那个被巨大工程幕墙包裹、轮廓初显的璃园工地。
“沈清……你选的这片海,位置不错。”他薄唇微启,无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指尖触碰处,玻璃表面似乎激起一层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透明涟漪,瞬间又平复如初。
套房的主卧与客厅之间,以一个由整块天然半透白玉石雕琢而成的月洞门隔断。月洞门旁,一件庞然大物正沉默地矗立着。
这是一件高逾三米、宽近两米的清代紫檀满彻雕花大顶箱柜。通体采用整料制作,没有任何拼补痕迹,深郁的紫红色泽泛着绸缎般温润的光华。柜门及顶箱门板上,用深浮雕技法密布着百子嬉戏图:孩童或滚着绣球,或放风筝,或追逐打闹,每个人的面容表情被刻画得纤毫毕现,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柜门上蹦跳下来。如此重器,即便在故宫也是珍藏之物,此刻却被搬运安置在这奢华的酒店套房中,无声地散发着跨越数百年沉淀的庄重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
两名穿着雪白侍者服的年轻男子正小心翼翼地用超细纤维鹿皮软布,轻拂柜体上几乎不存在的浮尘。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额头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这种顶级器物,碰掉了哪怕一丝包浆都是天价罪过。
“阿文,你觉不觉得……这柜子有点不对劲?”稍年轻点的侍者一边擦拭顶箱板下沿,一边小声嘟囔,眼神瞟向同伴。他总觉得在这件价值连城的重器周围,空气格外滞重,隐隐有种被什么东西“盯着”的感觉。
另一名叫阿文的年长侍者动作更加沉稳,低声道:“闭嘴!大人物喜欢的东西,少琢磨。”他手中的鹿皮布滑到柜门正中央的雕花深处——那里是几个孩童争抢一个大莲蓬的画面,刀法精深,花瓣脉络都清晰可见。
突然!阿文擦拭花瓣边缘缝隙的动作极其轻微地停滞了半秒!他感觉到指腹下的布料……似乎……擦到了一丝……湿滑温热的粘腻?
他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收回鹿皮布,惊疑地低头审视那块鹿皮。洁白的绒面上,一道极其刺眼的、只有米粒大小的……殷红痕迹!如同刚渗出的新鲜血珠!正散发着极淡的、近乎甜腥的铁锈味!
“这……”阿文的瞳孔瞬间收缩!惊恐地抬头望向自己刚才擦拭的位置——那朵深浮雕莲蓬的花瓣缝隙深处!
就在这时!
一滴!
又一滴!
小小的、圆润的暗红色血珠,竟毫无征兆地从紫檀木的木质纤维深处渗出!它们像活物般在复杂的雕刻缝隙中无声凝聚、流淌!那暗红的颜色,在深紫色的紫檀木背景上,宛如凝固的伤疤骤然崩裂!
“啊——!”年轻侍者吓得手一抖,鹿皮布掉在地上,脸色煞白如纸。
阿文也是心头狂跳,强压惊骇,但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尖叫。他猛地按下腕表内侧的紧急呼叫按钮,对着微型话筒急促低语:“安保!安保!套房主卧区!柜…柜子在流血!”声音因惊惧而微微发颤。
消息瞬间被传递出去。不到十秒,套房沉重的实木大门无声开启。不是安保,先进来的是一位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真丝旗袍、面色冰冷的年轻女子——周予白的私人秘书黛西。她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凝、步伐无声的黑西装男子。
黛西只扫了一眼惊恐的侍者和柜门缝隙处那几颗仍在缓缓滚动的新鲜血珠,眼神毫无波澜,如同看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她微扬下颌示意,两名黑西装迅速上前,一边一个捂住了侍者的嘴,在对方惊恐的呜咽声中迅速而有力地将他们“请”了出去。门再次关上,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着那诡异的血柜。
血珠仍在花瓣缝隙间无声凝聚、滚动,似乎还隐隐散发着那丝甜腥……
黛西并未去触碰那些血珠,她只是静立片刻,仿佛在接收什么无形的指令。随即,她走到小客厅的冰酒吧台前,拿起一只巴卡拉水晶醒酒器。深得如同凝固血液的年份勃艮第红酒倒入一只与之匹配的鸢尾花形状水晶杯中。她端着这只在阳光下折射着迷离血光的酒杯,走向周予白所在的主落地窗区域。
周予白此时己经转过身,似乎对身后发生的一切都洞若观火。他平静地看着黛西走近。
“先生,”黛西声音冰冷平静,将酒杯递到他骨节分明、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中,“那件家具的物理结构检测出细微应力缝,木蜡油涂层可能与旧材质发生微量排异反应。正在处理。侍者己安置。”完美的谎言掩盖着毛骨悚然的现象。
周予白修长的手指接过那杯如同液态红宝石般的酒液。他没有立刻喝,灰宝石般的眼睛透过晶莹的杯壁和晃动的深红酒液,望向远处那片属于璃园的工地轮廓。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平静到令人骨髓生寒的弧度。
“告诉沈先生……”
他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的低吟,却清晰地在寂静的套房内回荡:
“他烧坏的木头……”
他顿了顿,指尖在冰凉的水晶杯壁上轻轻。
“…我补了件更好的。”
那语气,没有丝毫炫耀,只有一种掌控万物后、漫不经心的恩赐感。
酒杯被他优雅地递到唇边,深红的酒液沾湿他略显苍白的唇。那双灰眸的余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套房角落里一个极其隐蔽的旋转式壁灯灯座——灯座底座与墙体阴影交接处的缝隙中,一枚针孔摄像头无声的工作灯亮着极其微弱的红光。
摄像头冰冷的镜头视角内,清晰地捕捉着主柜方向。此刻,柜门中央那几个孩童争夺莲蓬的浮雕缝隙里,新渗出的那颗血珠正缓慢流淌过雕花表面的沟壑。流淌的轨迹并非沿着重力下坠,反而带着一种怪异的粘滞感与方向性。数秒后,当这颗血珠终于滚动到莲蓬最中心的花蕊深处时,它与其他微小血滴交汇了。
在镜头放大的视野中,这些细小的血滴如同被无形的笔牵引着,骤然开始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自行流动、融合、变形!最后,在紫檀木那深沉的底色上,竟凝聚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小、却又异常清晰诡异的图腾——
一个由粘稠鲜血凝聚而成的、带刺的荆棘王冠!
血光与紫檀的幽光交织,那王冠似在旋转,又似在无声狞笑!
镜头之外。
周予白将杯中那深红的液体一饮而尽。一点未能吸尽的酒渍,如同凝结的残血,沾在他冷白色的唇角。他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几乎带着某种病态优雅的仪式感,将那点血渍舔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镜片后的灰眸却像黑洞深处扭曲的星云漩涡,倒映着窗外刺目的、焚烧着整个大海的白金色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