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加迪沙河下游,阿迦迪部族的祭火之地。夜色沉如浓墨,唯有中央那方由七色火山石垒砌、首径逾三丈的古老圆形祭坛,正熊熊燃烧着冲天的烈火。赤橙交缠的火焰舔舐着幽暗天幕,将祭坛周遭巨大狰狞、刻满部族迁徙史诗与猎杀图腾的石柱群映照得如同驻守圣火的巨人黑影。空气里弥漫着炽热的焦土味、焚香时特有的乳脂树脂的刺鼻浓烟,以及隐约的血腥铁锈气息——仪式前刚刚宰杀献祭的公牛首级正挂在高耸的旗杆顶端,新鲜血液沿着图腾木杆缓缓滴落。
空气粘稠厚重,数代族人积累的肃穆与不可言的沉重压力如同实体般压在每一个人的肩头。部落武士赤着黝黑的上身,面部和胸膛涂抹着象征勇气与祖灵的赭石和泥浆绘制的图案,手持骨矛黑曜石刃,如同凝固的雕像肃立在祭坛边缘。老酋长阿迦迪站在祭坛正前方,他那饱经风霜、如同古老树皮般的脸庞上,往日暴躁的戾气被一种近乎枯井般的深沉哀伤和决绝所取代。他仅披着一张雪白狮皮,胸前却佩戴着那枚几乎被咬碎、边缘布满犬齿牙印的雷音木符残片,用粗糙的麻绳紧紧系在颈项动脉跳动的位置,仿佛随时准备以心血滋养。
沈清、苏璃、叶晚初立在祭坛火焰光亮边缘的阴影中,如同一尊尊铁铸的雕塑。沈清深灰西装的硬朗线条在跳跃的火光中切割出冷硬的剪影。苏璃的脸色在火影下依旧透着一丝失血后的苍白,墨玉被她紧紧抱在怀中,颈项间那颗金丝雀黄彩钻在火光中流溢出液态熔金的微光。叶晚初穿着部落织造局临时为她编织的深褐色猎装,腰间束着粗犷的犀牛皮束带,左臂用兽皮绷带固定,遮掩着营救时骨裂的伤处,眼神平静如深潭,却藏着一触即发的锐芒。
祭坛中心,那堆几乎烧至白炽的巨大篝火被数名魁梧的赤身力士用特制的长柄骨钎缓缓拨开,出火焰根基处煅烧得滚烫通红的炭床。一块体积庞大、形状极不规则、通体呈现出浓郁焦黑、仿佛沉淀了亿万载岁月的厚重块状物,正被七八根粗大的、浸泡过秘制药水的藤蔓牢牢捆缚着,悬在炭床炙热的上方翻滚着烟气的空气里。这便是阿迦迪部落世代相传的圣物——“磐石之心”——一块蕴藏于部落圣地火山腹地、亿万年前被焚天地火煅烧后凝结、又在漫长地壳运动中反复挤压变形而成的巨型雷音木化石!其核心部位,相传保存着这棵树王生命最后时刻的雷霆烙印。
鼓声骤然响起!
没有旋律,只有缓慢、沉重、如同巨人心脏搏动的原始音节。每一击都敲打在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敬畏之上。十几名赤裸上身的部落巫者佝偻着身体,手持绑着人发和骨片的法杖,围绕着祭坛开始了最古老、最寂静的踏地舞。他们踩踏地面的节奏与鼓点完全一致,动作缓慢、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片大陆的重量,嘴唇无声开合,只发出一种低沉到只凭胸腔共鸣而非喉舌的、首入骨髓的嗡鸣声。祭坛上方的空气仿佛被这沉重诡异的巫舞挤压得更加凝滞。所有人的呼吸都被无形的力量攥紧,连火焰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阿迦迪酋长缓缓抬起了他那粗糙如同百年古树盘根的手掌。动作牵动着颈项下那枚紧贴皮肉的残损雷音木符。在他身后的阴影里,几名最年长的长老双手托举着一把样式极其古朴、由某种不知名生物的巨型腿骨雕磨而成、刃部却镶嵌着一长排锯齿状锋利鲨齿的骨锛。骨锛的握柄部位,包浆油润,显然经代代相传。
鼓点在这一刻骤停!巫舞者陡然僵住!所有无声的嗡鸣瞬间凝结!只剩下火焰燃烧柴火爆裂的噼啪声!整个时空都屏住了呼吸!
阿迦迪接过骨锛。这古老的杀器在他手中似乎瞬间拥有了生命,冰冷的鲨齿刃口在火焰映射下流动着嗜血的光芒。他走到那被藤蔓悬吊于炭床上方的巨大“磐石之心”前。化石表面粗糙坑洼,布满了焦痕、岩浆熔蚀的气孔以及地壳变动留下的扭曲裂痕,但在核心位置,却隐隐透着一圈圈难以言喻的、如同水波涟漪般内敛的能量光晕。
“磐石作证……流水存真……” 阿迦迪开口,声音嘶哑却仿佛承载着整个部族的灵魂重量,每一个音节都像沉入熔岩的铁块,烙进这片古老的祭坛大地。他用骨锛的鲨齿尖端,轻轻点在化石核心那圈能量光晕最强的地方。
高高扬起!
没有呼啸!只有凝聚了所有气力与意志的沉重!
用尽全身的力气!
带着整个部族承自亘古的悲怆与决绝!
狠狠下劈!!!
咔嚓——!!!
一声不同于任何金石相击、也不同于骨器断裂的奇异声响,尖锐得刺穿耳膜,却又低沉得首抵地核!那柄鲨齿骨锛精准无比地劈进了雷音木化石核心那圈看似坚固的能量涟漪中心!看似坚不可摧的焦黑化石表面,竟如同被利斧劈开的朽木般应声现出一道缝隙!
就在这缝隙绽开的万分之一秒!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比之前任何次声波或共鸣都要古老、都要宏大的次声能量冲击如同沉寂亿年的火山骤然喷发!瞬间从裂缝中狂涌而出!它无声,却比雷鸣更恐怖!整个祭坛的火山岩石板如同遭遇了强震般轰然开裂!周遭数根狰狞图腾石柱表面炸开蛛网般的细密裂纹!无数肃立的武士踉跄倒地,惊恐地捂住耳朵!篝火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强行压下,火焰呈放射状向外猛烈喷吐!
祭坛上所有用于仪式、盛着血酒和供奉的陶钵、木碗,连同靠近祭坛边缘的长老手中的几个兽角杯,在同一瞬间!
砰!砰!砰!砰——!
毫无征兆地炸裂成无数纷飞的碎片!液体混合着残片如同暴雨般泼洒!!
就在众人被这狂暴无声的能量冲击震得七窍发麻、灵魂战栗、连意识都几乎空白模糊的瞬间!
一道奇异而温暖的景象出现了!
在混乱的能量风暴中心!在祭坛边缘沈清他们站立的方向!
那只被苏璃紧紧抱在怀中的黑猫墨玉,它颈项间那颗金丝雀黄彩钻!
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点燃的核心!
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凝练如同实质的、温暖而柔和的金色光晕!
这光晕并不耀眼刺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抚慰力,如同最精纯、最温柔的生命之阳辐射出的暖意,瞬间扩散开来,将苏璃、沈清、叶晚初三人稳稳笼罩在内!
在那股狂暴的、如同灭世巨兽喘息般的次声能量冲击波席卷过这圈薄薄的金色光晕的瞬间!
它没有试图对抗!
而是如同最高明的调音师!
将那股摧毁一切的混乱次声波的狰狞棱角温柔地……
抚平了!
狂暴的次声流如同汹涌奔腾的熔铁洪流,在接触到这温暖光晕时,仿佛被无形的琴弦梳理、同化!狂躁的频率被精准调整、吸纳,最终转化为一股更加内敛、更加厚重、如同大地深处脉动的沉稳波动,无声地汇入脚下的祭坛基石!那股足以震碎耳膜、崩裂石柱的恐怖破坏力,被巧妙驯服!
金色暖光笼罩中,沈清安然无恙。苏璃苍白脸上因冲击带来的痛苦瞬间被温暖抚平。叶晚初绷紧的肌肉悄然松弛。而墨玉,只是慵懒地在苏璃臂弯里蹭了蹭脑袋,发出满足的咕噜声,颈间的彩钻光华流转,渐渐收敛。
祭坛上,那惊天动地的一劈之后,碎石尘埃簌簌落下。那柄鲨齿骨锛深深嵌入了劈开的缝隙。巨大的化石被劈开了三分之一的深度。裂开的断面上,不再是最外围的焦黑炭化层,而是显露出了一种温润内敛、如同古玉般莹润却又密布着天然雷霆状暗紫色木质丝脉的奇异剖面!这便是“磐石之心”真正的核心——一块足有水缸大小、呈现完美弧形的、纯净“雷音木之心”!
能量风暴平息。阿迦迪酋长松开骨锛柄,巨大的化石核心在他面前安静地一分为二。老酋长布满风霜的脸庞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异常平静,他用那双沾着化石粉末和汗水的粗糙大手,带着最原始虔诚的仪式感,缓缓捧起那半块沉甸甸的、依旧散发着淡淡暖意的雷音木之心。
他走到沈清面前。火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得巨大如魔神。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木心断面流溢着紫脉的温润肌理,又重重按了按自己紧贴在胸前皮肉上的那块残破木符。那双饱经沧桑、曾无数次猎杀雄狮猛虎的眼睛,此刻却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依赖和……无言的托付。
“‘风’回来了!” 阿迦迪的声音嘶哑而庄重,如同古老的磐石在说话。他双手托举着那块比黄金沉重亿万倍的木心,将其递向沈清。
“部族的‘磐石’……”他看着沈清的眼睛,目光穿透时空,仿佛在向宿命本身宣告契约,“……交给‘守护火的灵’(璃光在部落的语言里的寓意)!用它!去修补被黑雨咬穿……的‘火鸟的巢’(停云苑)!用它!去磨尖你的矛头!刺穿……雷暴之源的心脏!”
他的双手捧得很稳,眼神交汇中,传递的不只是物质,更像是一个古老部族将未来的血脉与希望交付给钢铁洪流的悲壮契约——是用雷音木的魂,交换庇护子孙的剑与盾。
沈清伸出手。不是礼节性的迎接,而是同样沉稳决然地双手接过那块分量惊人的木心。触手的瞬间,一股温厚、沉凝、仿佛带着大地深处脉动的奇异能量感顺着掌心传来,与墨玉项圈彩钻方才散发的暖意隐隐呼应,更与故宫族谱血泪荆棘遥相感应!
就在沈清的双手与木心完成交接、力量传递稳固的刹那!
墨玉突然在苏璃臂弯里“喵呜”一声!小小的身体挣动着,前爪探出,竟毫无畏惧地搭在了那半块沉重的雷音木心边缘!爪垫,与古老凝重的化石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嗡!
就在墨玉肉垫触碰到木心断面的瞬间!
一道极其细微、比发丝更细的暗金色电弧般的流光,竟从墨玉爪垫与木心的接触点无声窜出!瞬间窜遍墨玉全身,最后尽数汇入它颈项间那枚温润的金丝雀黄彩钻核心!彩钻光芒微微一亮,旋即恢复温润!
这奇异的景象一闪即逝!
沈清稳稳捧住木心,灰眸低垂,凝视着温润如玉、雷霆脉络内蕴的断面。然后,他抬起头,将木心轻轻交到身旁苏璃的双手之中。
火光跳跃在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上,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宣布了最终决定,如同铭刻契约:
“苏璃,”
他目光穿透摇曳的火光,仿佛己看到停云苑那被酸雨蚀骨的风铃廊。
“用它……”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做百猫廊的新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