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锤是被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息呛醒的。
他干裂的嘴唇接触到某种冰凉坚硬的东西,几滴带着奇异土腥和微弱清冽感的水强行灌进他烧灼的喉咙。
他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晃动,首先撞入眼帘的是布隆格那张沟壑纵横、只剩一只浑浊黄眼的绿脸,离得极近,带着一种石锤从未在这老倔驴脸上见过的复杂神色——警惕,审视,还有一丝…怜悯?
“布…布隆格?”石锤的声音像砂纸在粗粝石头上摩擦,破碎不堪。
他挣扎着想撑起沉重的身体,巨大的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荡荡的肚腹一阵绞痛。
布隆格没伸手扶他,只是把那个粗糙的破陶罐往旁边挪开一点,浑浊的独眼依旧钉在他脸上。
“省点力气,石锤。黑荆棘堡不养废物。 ”
废物?石锤想嗤笑,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他记得自己带着最后西个兄弟,像被抽掉脊梁骨的鬣狗,在灼热的死亡荒原上踉跄,啃食能找到的任何一点腐烂发臭的东西,只为了靠近这座传说中连地精都能饿死的废弃堡垒,找个阴凉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门洞内逼仄的空间。
疤脸、断指,还有另外两个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老兵,都靠墙坐着,脸色蜡黄,眼神疲惫麻木,但确确实实还活着。
一个瘦小的灰精灵少女蜷缩在角落,尖耳朵不安地抖动着。
然后,石锤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就在他瘫倒位置的不远处,一片被歪歪扭扭划出来的黑土地上,稀稀拉拉地生长着一片……绿色?
不是幻觉!
几十株纤细的植物顽强地挺立着,茎秆是奇异的青灰色,顶端狭长的叶片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呈现出一种从未在死亡荒原上出现过的、象征着活命的银灰色!
叶片表面甚至流淌着一层极淡的、珍珠般的光泽。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生命气息,混合着泥土被水浸透后的腥气,钻进他干涸的鼻腔。
“草…”石锤喉咙里滚出一个嘶哑的音节,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猛地扭回头,死死盯住布隆格那只浑浊的独眼,“这…这鬼地方能长草?”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巨大的震惊甚至压过了身体的极度虚弱。
布隆格脸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些。
他沉默了几秒,那只浑浊的独眼缓缓转向门洞更深处倚墙而坐的一道身影,声音低沉干涩:“他弄的。 ”
石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个异常年轻的人类,穿着破烂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贵族服饰,靠坐在冰冷的石壁阴影里。
脸色苍白得像城堡剥落的墙皮,嘴唇毫无血色,下巴和胸前衣襟上还残留着大片暗红的血污。
一只同样沾满黑红泥血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捻着一小撮泥土。
就是他?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半死不活的年轻人类?
石锤的目光在那张苍白的脸和染血的手上停留片刻,最终又落回那片稀稀拉拉、却散发着生机的银灰色幼苗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强烈的饥饿感同时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咙里滚出低沉嘶哑的声音,像饿狼在磨牙:“草…归谁?”
“砰!”
布隆格手里的硬木棍重重顿在脚下的黑土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浑浊的独眼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钉在石锤脸上,一股属于老兵的凶悍气息陡然弥漫开来:“草是领主的命!也是我们的命!”
“想动歪心思?老子第一个敲碎你的脑袋!”
气氛瞬间绷紧。
石锤身后刚灌了点水、勉强恢复意识的西个流亡兽人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眼神惊疑不定地在布隆格、石锤和那片珍贵的绿色之间游移。
疤脸和石拳也悄然握紧了手边的武器,独眼警惕地盯着新来的几个。
角落里,希雅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阴影里,洛恩捻着泥土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缓缓抬起眼睑。
那双眼睛,带着失血过多后的疲惫,瞳孔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沉静,没有丝毫波澜。
他的视线扫过剑拔弩张的布隆格和石锤,扫过紧张不安的流亡兽人,最后落在那片刚刚破土、生机脆弱的银灰色幼苗上。
指尖拂过一株灰齿草坚韧的叶片,感受着其下微弱但顽强的生命力脉动。
体内,那枚吸收了岩壳怪晶石后变得灼热凝实的力量核心,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搏动。
这股力量与脚下这片被冰冷泉水浸染过的土地产生着微弱的共鸣,更深处,泉眼方向传来一丝丝精纯古老的冰冷气息,如同寒潭深处的水草,无声地撩拨、呼唤着他。
他需要它。
土地需要它。
这些草更需要它。
“想活命?”
洛恩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把冰冷的刀锋,突兀而清晰地刮过每一个兽人粗粝的耳膜,瞬间斩断了所有对峙的暗流。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苍白染血的脸上。
他收回捻着草叶的手指,指向门洞外那片更加广阔、依旧死寂坚硬的黑土地,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就去翻地。 ”
“用你们的爪子,你们的力气,”洛恩的目光冰冷地扫过石锤和他身后西个茫然又带着一丝希望的流亡者,“把那片土,一寸寸,给我翻松。 ”
“草长出来,”他顿了顿,视线落回布隆格身上,“才有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