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振翅的声音像极了奶奶缝补时穿针的轻响。
王玉夕盯着那抹金属光泽的影子没入砖墙缝隙,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方才地窖里的腐臭味突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艾草香,和纯阳村老槐树下奶奶煮的药汁一个味道。
"奶奶?"她脱口而出,声音撞在潮湿的砖墙上又弹回来。
黑蝶却己从砖缝里钻了出去,只余一道幽蓝的残影。
王玉夕咬了咬舌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意让她想起爷爷教的"镇惊诀"。
她伸手按住砖墙,指尖触到的不是粗糙的砖面,而是一道极细的凹陷,顺着凹陷摸索半圈,"咔"的一声,整面砖墙竟像门扉般向里推开。
霉味混着旧木灰扑面而来。
她摸出火折子吹亮,豆大火光里,这间不足五平米的杂物间像被按了暂停键:褪色的红绸堆在墙角,半卷绣着并蒂莲的帷幔垂落,最醒目的是角落那口榆木旧箱,箱盖中央刻着"春桃"二字,笔画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硬抠出来的,有些地方还带着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黑蝶停在箱盖上,翅膀轻颤,复眼里的幽蓝映得"春桃"二字泛着诡异的光。
王玉夕蹲下身,火折子在掌心发烫。
她记得三天前王老太太翻族谱时,曾对着"春桃"这个名字叹息:"五年前走失的小丫鬟,可怜见的。"
箱扣是铜制的,生了层绿锈。
她用阴阳盘边缘轻轻一撬,"咔嗒"声惊得黑蝶振翅飞起,绕着她头顶转了两圈,停在房梁上。
箱内没有金银细软,只有本泛黄的日记本,封皮用粗布裹着,边角磨得起了毛。
第一页夹着朵干枯的栀子花,她凑近闻了闻——是王家主院那株百年栀子的香气,春桃生前该是常在那附近打扫的。
日记本的字迹歪斜,像是仓促间写就:"七月十五,子时三刻。
我给三小姐送参汤,看见她在偏厅和个穿黑斗篷的男人说话。
那男人手里攥着只黑蝶,往纸人眉心一点,纸人眼睛就红了,胳膊抬得笔首,像...像被线牵着的傀儡。"
王玉夕的指尖在"三小姐"三个字上顿住。
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忽明忽暗,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敲鼓——王玉瑶总说自己擅长音律镇煞,可奶奶房里那串镇宅的青铜编钟,分明在三姐靠近时哑过三次。
翻到第三页,墨迹晕开一片,像是被泪水浸过:"今日清晨,我在井边洗帕子,听见三小姐和柳管家说'替身护命'。
柳管家问'真阳之女可寻到了?
'三小姐笑,说'老爷子算的劫数,用个村野丫头替死罢了,反正真正的西小姐...'后面的话被风卷走了,可我知道,西小姐出生时的异象是真的,王老太太抱着金漆匣子在佛堂跪了整夜..."
血冲上头顶的瞬间,阴阳盘在颈间烫得厉害。
王玉夕想起十五年来在纯阳村的每个除夕夜——爷爷总望着东南方的天空叹气,说"王家的劫数该应在这丫头身上";想起三天前回老宅时,王老太太摸着她的脸掉眼泪,说"我的乖囡,这些年苦了你";更想起今早照镜子时,镜中明明是自己的脸,却有那么一瞬,变成了个穿金缕小袄的婴孩,额间一点朱砂,和族谱里西小姐的画像一模一样。
"啪嗒。"
日记本"啪"地合上。
王玉夕猛地抬头,火折子不知何时灭了。
黑暗里,她听见门外传来锁链摩擦青砖的声响,"哗啦——哗啦——"像有人拖着铁索在走路。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她迅速把日记本塞回箱底,正要起身,那锁链声突然停在门外。
"三小姐,这杂物间十年没开过了。"是柳管家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冷淡,"您确定那小丫头会来?"
"她脖子上挂着阴阳盘,闻到黑蝶的艾草香,能不来?"王玉瑶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银铃,"春桃那蠢货藏日记时,在箱底撒了我调的引魂粉——她翻箱子的刹那,粉气就顺着砖缝飘出去了。"
王玉夕的指甲掐进榆木箱子,木头的刺扎进掌心。
她想起方才黑蝶绕着她飞时带起的艾草香——原来不是奶奶的味道,是引魂粉!
"可老太太那边..."柳管家的声音低了些,"毕竟是她从纯阳村接回来的..."
"老太太?"王玉瑶轻笑一声,"等明日她从白云观回来,这丫头早成具冷尸了。
到时候就说她贪玩摔下后山,您忘了?
去年二房那小子坠崖,老太太不也抹了两把泪就罢了?"
脚步声逼近。
王玉夕摸到箱底的暗格——方才翻日记时,她触到块活动的木板。
她蜷起身子挤进去,暗格里霉味更重,几乎要呛得她咳嗽。
"吱呀——"
门被推开的声响像把刀割进耳膜。
王玉夕听见布料摩擦声,是王玉瑶的云纹锦裙扫过地面。"箱子动过。"她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柳叔,去把侧窗闩上。"
暗格里的光线骤然一暗。
王玉夕看见两双脚停在箱前——一双绣着并蒂莲的缎面鞋,一双是柳管家常穿的青布皂鞋。
"三小姐,箱子没锁。"柳管家说。
"打开。"
王玉夕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摸到暗格边缘的缺口,指甲扣住砖缝——这是唯一的生路。
"咔嗒",箱盖被掀开的瞬间,她猛地推开暗格木板,朝着侧窗扑过去。
可没等她碰到窗棂,手肘重重撞在个陶瓮上,"哗啦"一声,碎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在那边!"王玉瑶的声音像炸了的爆竹。
王玉夕顾不上掌心的血,抓着窗沿就要翻出去。
可刚探出半个身子,手腕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攥住——那手冷得像块冰,骨节分明,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
"跟我走。"
压低的男声在耳边炸响。
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己被拽出窗外。
夜风卷着槐花香扑来,她看见对方穿着件月白长衫,背影在月光下有些模糊,却莫名让她想起族谱里王老爷子年轻时的画像。
"你是谁——"
"嘘。"那人回头瞥了她一眼。
月光照亮他的侧脸,高鼻深目,左眼角有颗红痣,"想知道'替身护命'的真相,今夜子时,去书阁西墙第三块砖下找钥匙。"
话音未落,他松开手,身影融进夜色里。
王玉夕扶着墙站稳,听见院内传来王玉瑶的尖叫:"追!
别让她跑了!"
她摸了摸颈间的阴阳盘,盘心的"阳"字烫得惊人。
月光透过槐树叶子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
她望着书阁方向——那栋藏着王家三代秘辛的老楼,此刻在夜色里投下巨大的影子,像头蛰伏的兽。
子时,书阁西墙。
她舔了舔唇角的血,把日记本塞进怀里。
风掀起她的裙角,吹得院角的铜铃叮当响。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她知道,真正的火,才刚要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