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那双手像两块冰砖，顺着肩胛骨一寸寸往下压。
王玉夕的后槽牙咬得发疼，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记得爷爷说过，遇邪祟先定魂，慌则气散，气散则鬼欺。
袖中阴阳盘的棱角硌着腕骨，她闭了闭眼，指尖沿着盘身刻的二十八星宿纹路摸索。
爷爷教的"破妄咒"在脑海里滚了一遍又一遍，像根烧红的铁钎戳着混沌的恐惧："天地为镜，阴阳为秤，照见诸邪——"
最后一个字出口时，掌心突然爆起刺目金光。
密室像被撕开道裂缝，暖黄的光流裹着檀香涌出来，照见搭在她肩上的根本不是人手。
那是截褪色的红纸，边缘泛着焦黑，五根"手指"用墨线勉强缝着，正渗出暗褐色的液体，在她月白衫子上洇出恶心的斑点。
而在纸人后方，悬浮着个穿浅蓝碎花裙的女子虚影。
她发间的银簪断成两截，左脸从眉骨到下颌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珠顺着脖颈往下淌，却在离地三寸处凝成暗红的雾。
"小姐......"那声音比刚才更清晰，带着被勒过的沙哑，"我没偷老太太的翡翠步摇。"虚影的指尖颤得厉害，指甲盖里还嵌着线头，"是她们要我死......"
王玉夕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见过祠堂里的老照片，十年前王家绣房最巧的绣娘小红，就是这副模样——只是照片里的姑娘眼尾带笑，发间簪着新鲜的栀子花。
"箱子......"虚影突然转向密室东南角，那里堆着半人高的旧绣绷，"我藏了东西在装绣线的木箱底下。"她的手穿过绣绷，在空气里抓了两下，"求你......"
金光随着她的话音忽明忽暗，王玉夕这才发现阴阳盘边缘的青铜纹路正在发烫。
她咬着唇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木箱的铜锁，锁扣"咔嗒"一声自己弹开了。
箱底垫着层褪色的蓝布，最底下压着个绣工极细的香囊。
月白色缎面上绣着两只交尾的蝴蝶，翅膀上的鳞粉是用金箔碾的，在金光里泛着细碎的光——这手艺，整个王家绣房只有小红做得出来。
香囊里掉出张泛黄的字条，墨迹己经晕开，却还能辨认出几个字："三小姐命我假扮贼人，陷害小红，事成后可得自由。"最后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指印，边缘还沾着没擦净的朱砂。
王玉夕的手指突然发抖。
三天前在祠堂，三姐王玉瑶还握着她的手掉眼泪："西妹从小不在家，这些旧怨原不该说......只是怕你被脏东西骗了。"她当时只当是关心，此刻再想起那温软的语气，后颈的汗毛又竖了起来。
"是三小姐......"虚影突然剧烈颤抖，脸上的伤痕渗出更多血雾，"她要我替她顶偷步摇的罪，我说要去老太太跟前分辩......"她的声音突然变尖，像指甲刮过瓷碗，"她就拿剪子扎我！
说绣房的鬼最听戏文，把我缝进纸人里，我就永远不能说话了......"
阴阳盘的金光"轰"地炸亮，照得整个密室纤毫毕现。
王玉夕这才看见墙上的绣品——每只凤凰的眼睛都是用小红的血绣的，牡丹花蕊里缠着她的头发，连那幅"百子千孙"的喜帐，金线里都缝着半枚带血的指甲。
"我带你走。"她摸出怀里的黄符，符纸刚碰到阴阳盘，就腾起团幽蓝的火，"去该去的地方，好不好？"
虚影突然跪了下来，血雾凝成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她抬头时，脸上的伤痕不见了，又成了照片里那个带笑的姑娘："小姐能信我，就够了。"
火光裹着虚影往上飘，密室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道缝，晚风卷着檀香涌进来，把最后一点血雾也吹散了。
王玉夕盯着空了的位置发怔，首到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她迅速吹灭阴阳盘的光，缩到绣绷后面。
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是钥匙捅锁眼的声响——这锁她刚撬过，此刻被人从外往里开，"咔嗒"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进来的是绣娘阿梅。
她手里举着盏白灯笼，灯笼纸上画着往生咒，火光把她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阿梅走到小红消失的位置，扑通跪了下去，脊背抖得像筛糠："对不住......对不住......"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那天我在偏门扫叶子，看见三小姐拿着剪子进去......我要是喊人......"
王玉夕屏住呼吸。
阿梅从怀里摸出柱香，插在青石板缝里，香灰簌簌落在刚才虚影跪过的地方："这些年我每天烧柱香，可我不敢说......老太太最疼三小姐，我要是说了......"
香火烧到一半，阿梅突然站起来，灯笼差点掉在地上。
她慌慌张张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目光正好扫过绣绷后的阴影。
王玉夕赶紧低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但阿梅只是抹了把脸，匆匆锁上门离开了。
密室重新陷入黑暗。
王玉夕摸出怀里的香囊，字条上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把香囊贴在胸口，能感觉到里面的字条硌着皮肤——明天清晨，她要把这些都放在老太太的檀木桌上。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绣品轻轻摇晃。
这一回，凤凰的眼睛不再渗血，牡丹的花蕊也不再蠕动，像被抽走了某种黏腻的东西，只余下岁月的沉香。
王玉夕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尘。
她望着墙上的绣品，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阴阳盘照的不是鬼，是人心。"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脚边投下道长长的影子。
那影子晃了晃，仿佛有什么东西附在上面，又轻轻飘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