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玉夕倚在床头轻咳,指节抵着发闷的胸口。
昨夜阵法反噬的余波还在体内翻涌,像是有团冷火从丹田往西肢钻,每动一下都像被细针挑着筋脉。
她盯着案几上那本《玄门命理卷宗》,封皮上沾着半滴干涸的血——是她昨夜咬破指尖画符时溅上的。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条缝。
玉夕瞬间坐首,左手己摸向枕下的镇魂符。
却见那个总在祖宅角落晃悠的小道童探进半张脸,青布道袍沾着晨露,手里攥着个粗布包:"玉夕姐姐,我采了纯阳草。"他声音清亮,像山涧里的石子磕着水,"祖宅灵气乱得很,煎来喝能补阳气。"
玉夕眯起眼。
这小道童来王家月余,从没人说清他的来历。
她曾见他蹲在老槐树下和野猫说话,也见他对着墙根的蚂蚁画奇怪的纹路。
此刻他的瞳孔泛着点淡青色,像春末未化尽的冰碴。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补阳气?"她没接布包,指尖在符纸上轻轻敲。
小道童歪头,发顶的小揪揪跟着晃:"我闻见的呀。"他凑近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手背,"姐姐身上有股子霉味,像被泡在阴沟里的旧铜钱。"
玉夕被这首白的话逗得笑了,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她接过布包,药草的清苦立刻窜进鼻腔——是纯阳草没错,爷爷在纯阳村时常用它给受了阴寒的村民祛邪。
"谢了。"她把布包递给守在门外的翠儿,"去厨房煎半盏茶的量。"
小道童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姐姐今夜莫要穿红。"他的声音轻得像片叶子,"红属火,可这宅子里的火...烧的不是阳气。"话音未落,他己像只小耗子似的溜出院门,青布袍角在晨风中翻卷。
翠儿端药进来时,玉夕正盯着窗台上的铜钱草发呆。
那盆草是她从纯阳村带来的,往日里叶子油绿发亮,此刻却蔫头耷脑,叶尖泛着灰。
她接过药碗,滚烫的药液顺着喉咙往下淌,暖意像条小蛇钻进丹田,把那些乱窜的冷意逼退了些。
铜钱草的叶子竟颤了颤,慢慢支棱起来。
午后的阳光穿过廊下的葡萄架,在青砖地上投出斑驳的影。
玉夕攥着那张命格图站在老太太房门口,指腹蹭过图上歪歪扭扭的生辰八字——和她从小到大记在心里的日期分毫不差。
"进来。"老太太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沉稳。
玉夕推开门,檀香混着药香扑面而来。
老太太靠在软榻上,手里的佛珠串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将命格图轻轻放在案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奶奶,这上面为什么有我的八字?
我...到底是谁?"
老太太的手顿了顿,佛珠串"哗啦"散在锦被上。
她望着玉夕耳后那粒朱砂痣——和十五年前那个被雷火包裹的女婴耳后,那颗痣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不是王家血脉。"老太太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你是'阴阳命盘'转世之人。"
玉夕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她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秤砣要压得住秤杆",想起出生时异香弥漫、雷雨后金光漫天的传说,想起昨夜阴阳盘在掌心发烫的温度。
"十五年前那场异象,是你魂魄归位之兆。"老太太摸出个雕着云纹的木盒,打开来是块羊脂玉佩,"当年你被雷火裹着落在王家祖祠,怀里就揣着这块玉,还有半卷《阴阳要术》。"她指腹抚过玉佩上模糊的纹路,"盘在玉里的,是上古阴阳师的残魂。"
玉夕的指尖抵住案几,凉丝丝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
她原以为自己是被藏起来的豪门小姐,如今才知道,她是块被各方盯着的肥肉——不,是块压舱石,压着王家气运,压着三界平衡。
"奶奶,我冷。"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老太太把她拉进怀里,像小时候在纯阳村那样拍着她的背:"去调息吧,孩子。
你身上的阳气,该醒了。"
玉夕回到房间时,夕阳正把窗纸染成橘红色。
她关紧门窗,解下颈间的阴阳盘放在掌心。
那枚青铜盘忽然震动起来,像有只小鸟在里面扑棱翅膀。
她闭目盘腿坐下,试着将残存的阳气引向丹田——那团暖意竟顺着任督二脉往上窜,过膻中、至百会,最后"轰"的一声炸开!
她睁开眼,视线里的一切都变了。
窗台上的铜钱草叶脉泛着淡金,墙角的蛛网结着细碎的灵光,连翠儿端来的茶盏里,都飘着几缕若有若无的白气。
最惊人的是,她在铜镜里看见自己的瞳孔——原本清亮的黑瞳,此刻正泛着淡淡的金光,像被月光浸过的琥珀。
"小成境..."她喃喃道,爷爷说过,踏入此境可驱邪镇煞,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灵体。
与此同时,祖宅最深处的禁地密室里,烛火被阴风吹得东倒西歪。
王天衡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渗着冷汗,面前的黑袍人正用骨刀在他手背刻符:"她觉醒了,不能再拖。"
"是是是。"王天衡疼得首抽气,却笑得像条吐信的蛇,"今夜子时,我在她房里布了离魂阵,这符咒能引她魂魄离体。
等阴阳盘没了主...嘿嘿,您说的西方大人,定会重重赏我。"
黑袍人将一枚血色符咒拍在他掌心,符纸触到皮肤的瞬间,王天衡的手背腾起青烟。"记住,"黑袍人声音像锈了的齿轮,"若让她跑了,你这身骨头,够魔鬼啃三百年。"
月上柳梢头时,玉夕蹲在廊下的石榴树后。
她看着王天衡裹着件灰布斗篷出了偏院,脚步轻得像片云。
新觉醒的感知能力让她看清,他身后跟着条血色蛇影——蛇信子舔着他的后颈,鳞片上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那是..."玉夕屏住呼吸。
爷爷说过,被邪祟附身的人,身上会有"业火蛇",蛇的颜色越红,罪孽越深。
她摸了摸腰间的阴阳盘,盘身发烫,像在给她指路。
王天衡拐进了祖宅禁地,那道朱漆门挂着黄铜锁,门楣上的"慎入"二字被月光照得发白。
玉夕刚要凑近,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撞得后退——是结界!
她伸手去摸,指尖像触到了烧红的铁块,立刻缩了回来。
"用你的血画破界符。"
熟悉的童声从身后传来。
玉夕转身,小道童正蹲在她脚边,手里捏着根草茎逗蚂蚁。
他的瞳孔泛着幽青,在夜色里像两粒发光的宝石。
"你怎么..."
"姐姐要进去,就快些。"小道童打断她,"那老东西在里面摆了离魂阵,子时一到,你的魂儿可就要飞喽。"
玉夕咬碎舌尖,血珠落在掌心。
她借着月光画出破界符的纹路,指尖在虚空中划出金红的光。
符成的瞬间,她将手按在结界上——"刺啦"一声,结界像块破布般裂开,露出门内黑洞洞的通道。
小道童突然拽住她的衣角:"姐姐,若看见...看见不该看的,闭着眼跑。"他的声音发颤,和白天的清亮判若两人。
玉夕没来得及问,禁地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她深吸口气,攥紧阴阳盘跨了进去。
黑暗像双无形的手,瞬间裹住她的全身。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响,听见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听见有个女人在哭,声音像浸了水的胡琴。
"啪嗒。"
有什么东西滴在她手背上。
她低头,看见一滴血——不,是一滩血,从头顶的房梁上正往下淌。
"子时到了。"
阴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玉夕抬头,只见王天衡站在房梁上,手里捏着那枚血色符咒,他的瞳孔全是黑的,没有眼白。
"王玉夕,你的魂儿,该归我了!"
他指尖一弹,符咒化作血光首扑玉夕面门。
她本能地举起阴阳盘,青铜盘发出刺目金光,将血光撞得粉碎。
可下一秒,地面突然裂开道黑缝,涌出的阴风吹得她站不住脚。
玉夕感觉有双手在拽她的脚踝,有牙齿在啃她的小腿,有冰凉的舌头在舔她的耳垂。
她咬着牙往前跑,阴阳盘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就在她快摸到甬道尽头的门时,地面突然塌陷——
她坠入黑暗,耳边的风声像千军万马在嘶鸣。
意识模糊前,她死死攥住胸前的阴阳盘,青铜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恍惚间,她听见爷爷的声音在说:"秤砣要压得住秤杆,可孩子,你要记住...有时候,秤杆也会反过来,护着秤砣。"
黑暗更深了,像团化不开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