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什么事?"秦语音突然提高声调,尾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她保养得宜的手紧紧交握,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是说您为了保亲侄子的继承权,硬把车祸说成是意外的事?
还是说您帮着把刚出生的孩子送去孤儿院的事?"
餐厅里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陆明萱看见母亲林云英猛地攥紧了帕子,脸色顿时唰的一下白得吓人。
原本雍容含笑的嘴角瞬间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
她微微抬起下巴,姿态依旧优雅,但握着茶盏的手指却用力到骨节发白,仿佛要将那薄胎瓷捏碎。
她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汤,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汹涌的寒意和尖锐的怨怼。这个野种……凭什么?!
而在桌尾处的陆择,面上依然平静,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吓人。
三叔公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那张老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哆嗦着嘴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在太师椅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够了。"老爷子终于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缓缓起身,拄着紫檀拐杖走到祠堂中央,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秦语音身上。
"老三,"老爷子看都没看咳得喘不过气的三叔公,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有些事到此为止。"
陆明萱看见陆择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而站在她斜后方的陆明舟,脸上闪过一丝讽刺。
"至于其他事..."老爷子突然转向秦语音,那双鹰目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等祭祖后再说。"
秦语音深深看了老爷子一眼,嘴角那抹冷笑渐渐淡去。
她优雅地福了福身,转身时旗袍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拍了拍养子的手,好像告诉他不用怕。
三叔公的咳嗽声突然停了。他死死盯着那对母子,浑浊的眼里迸发出骇人的精光,枯枝般的手指在袖中攥成拳头,青筋暴起。
几个年轻一辈的堂兄弟? 面面相觑,有的甘心,有的眼中则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偷偷瞄着陆明舟铁青的脸。
陆择的“翻身”,对他们而言,或许是搅动一潭死水、重新洗牌的机会。
?风暴的中心,陆择猛地抬起头。? 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浪潮将他淹没。
预想中的狂喜或激动并未出现,那双砚黑的眸子里只有一片?乍破的茫然与锐利的审视?,他的视线快如闪电,
精准地掠过圆桌上每一张或震惊、或妒忌、或鄙夷、或惶恐、或算计的脸孔。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在昂贵的锦缎桌布上划着什么,动作轻微却带着一种神经质的专注。
那里没有熟悉的数学公式,只有血缘与宗法、利益与成见、荣耀与屈辱交织而成的、冰冷而扭曲的?现实函数?。
他在试图解析这个突如其来、让他瞬间站上风口浪尖的“家族方程”。
老爷子无视周遭凝固至冰点的空气和那些几乎化为实质的复杂视线,只沉沉看向陆择,目光穿透那片混乱的旋涡:“翰林的金字招牌,不是谁都能添上一笔的。
有这个本事的人,就该堂堂正正写在陆家的根上。谁不服也可以凭自己的本事为陆氏添砖加瓦”
他端起茶盏,袅袅白汽模糊了他眼底深沉莫测的光芒,声音斩钉截铁:“?就这么定了。?”
饭后走出花园,陆择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了一个多月都没露面的西叔陆沉安。
他见到陆择就搭上陆择的肩膀,一脸赞赏的笑着说:“不错嘛,你这小子,一鸣惊人了,我就说你可以。”
陆择规规矩矩的叫了声“:西叔。”
陆沉安还是笑着说:“不过要小心行事啊,这个家里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你懂的。”说完拍了拍陆择的肩膀走进了老宅。
陆择站在原地,望着陆沉安的背影消失在老宅的雕花门后,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夜风微凉,花园里的草木沙沙作响,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他当然明白“枪打出头鸟”是什么意思。
这陆家表面和睦,内里却暗潮汹涌,谁都知道,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还早,但己经不想再回客厅应付那些虚与委蛇的客套。
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看来你和西叔的关系不错啊。”
陆择转身,对上了陆明舟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屋内的灯光从窗户斜射在他金丝眼镜上投下一道冷光,镜片后的目光却比镜框更冷。
"是你啊。"陆择微微颔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西叔跟你说了什么?"陆明舟倚在窗边,指尖轻轻敲击着窗台,节奏不紧不慢。
"闲聊而己。"
"是吗?"陆明舟忽然笑了,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眼底却结着冰,"那你知道他最近去哪里了吗?
他上周去了趟瑞士,见的可是旧人。"
陆择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抬起眼,首视着陆明舟:"陆理事消息真灵通。"
陆明舟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那只手看似随意,力道却比陆沉安的重得多,像是在丈量什么。
"别急着出风头,阿择。"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个家,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他顿了顿,
又补充道:"我入校商会的事,谢谢你。有时间还是来参加培训或者活动,实践出真知,不是吗?"
说完,他转身离去,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节奏。
陆择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的暗纹。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墙角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