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的天穹像被打翻的紫釉瓷,暗紫色的云层翻涌如沸,偶尔裂开的缝隙里漏下几缕惨白的光,照得护世盟的侦查飞艇如同惊涛中的叶舟。苏棠扶着震颤的舷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藏珠剑在腰间剑鞘里发出低低的嗡鸣,那声音像是某种古老的兽类在不安地踱步——自从进入青州西境,这剑鸣便一日比一日清晰,剑身上新浮现的混沌纹路正随着远处翻涌的黑雾微微发亮,像极了她在古籍残页里见过的混沌星图。
"高度三千米,前方发现异常能量波动。"副驾驶的修士声音发紧,仪表盘上的灵气探测仪疯狂跳动,指针在"混沌"与"秩序"的刻度间反复横跳。陈砚之站在她身后,玄色大氅被气流掀起一角,紫电剑嗡鸣出鞘,雷纹顺着剑身爬上他的手背,在皮肤上勾勒出细碎的电弧。他忽然按住苏棠的肩膀,声音沉得像压着铅块:"气息比上次在苍梧秘境更暴戾......而且你闻见没有?"
苏棠微不可察地皱眉。风从舷窗的缝隙里钻进来,裹挟着一股甜腥的腐味,像是烂在地里的血果混着铁锈。这味道她并不陌生——三个月前在苍梧山剿灭混沌余孽时,那些被腐蚀的修士残骸便散发着类似的气息。可这一次,那气味里多了一丝熟悉的清冽,像极了......
"是清微仙子的冰魄香。"陈砚之的声音突然发涩。他望着下方被焦土覆盖的大地,喉结动了动,"当年母亲陨落时,我在她床前守了七日,这味道......"
话音未落,飞艇猛地一沉。透过舷窗,苏棠看见原本龟裂的大地突然裂开无数蛛网状的缝隙,墨绿色的瘴气如活物般翻涌而出,将沿途的断墙残垣腐蚀成扭曲的黑色炭雕。更骇人的是,那些炭雕的表面竟渗出暗红的液体,在瘴气里凝成一只只布满吸盘的触手,"啪嗒啪嗒"地拍打着地面,朝着飞艇的方向探来。
"全体戒备!"舱门轰然洞开,苍梧宗圣女的传讯玉简在苏棠掌心亮起幽光,"盟主,古籍记载混沌腐蚀兽专食生机,它们的触手能溶解金丹期修士的法盾!"话音未落,最近的触手己破空而来,苏棠旋身挥剑,藏珠剑"破虚妄"的金色剑气裹着破空声斩出——却在触及触手的瞬间,剑气边缘腾起缕缕青烟,像是被什么酸性物质腐蚀了。
"小心!"陈砚之揽住她的腰旋身避开,紫电剑横扫而出,雷光在触手上炸开一串爆豆似的脆响。可那触手只是抽搐了两下,竟从断裂处渗出更多黏液,反将雷光裹成了一个发光的茧。苏棠瞳孔骤缩,她分明看见那些黏液里有细小的符文在游动,像是某种被封印了千年的禁术。
"盟主!看天!"不知谁喊了一声。
苏棠抬头。
西北方的天幕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一道口子。一座由黑色玄武岩堆砌的巨型城池正从虚空中坠落,城墙上流动的暗金色符文泛着冷冽的光,每一道都像活物般在石墙上蜿蜒。当城池的阴影笼罩下来时,苏棠的识海突然刺痛——那些符文与她幼年时见过的记忆碎片完美重合:母亲清微仙子在混沌古卷前抚琴,琴弦上便流转着这样的纹路。
"轰——"
气浪掀翻了飞艇。苏棠被甩向地面,藏珠剑自动出鞘悬在她身侧,剑鸣声震得耳膜生疼。她咬着牙运转灵力稳住身形,却见城池正门缓缓开启,无数身披骨甲的战士从中涌出。他们的骨甲泛着青灰,甲胄间的缝隙里渗出黑雾,胸口的烙印在黑雾中若隐若现——那是枚刻着"守"字的青铜令,与周明远失踪前佩戴的青玉牌纹路竟有七分相似。
"欢迎来到真正的天道起源之地。"
沙哑的声音从城池中央传来,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又像是某种古老器物在摩擦。苏棠抬头,只见混沌雾气中站着个黑袍人,他的面容藏在阴影里,唯有胸口一颗紫色心脏清晰可见——那心脏每跳动一次,周围的法则便扭曲一分,连空间都泛起水波似的涟漪。
"苏棠,你以为消灭了天道核心就能高枕无忧?"黑袍人抬起手,指尖凝聚的黑雾竟凝成一柄小剑,"看看这些来自混沌深处的战士,他们才是秩序的永恒守护者。所谓天道,不过是更高位面的囚笼;而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要做这混沌的主!"
陈砚之的紫电剑己化作雷霆劈向城池。可雷光刚触及城墙,便像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反而让暗金色符文愈发璀璨。苏棠的目光扫过战场,最终定格在城池中央的祭坛——那里悬浮着一颗暗紫色的球体,球体表面的纹路不断变化,竟与她识海中母亲被撕裂的神魂影像重叠。
"母亲!"苏棠目眦欲裂。她看见球体里有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穿着她熟悉的月白道袍,发间插着那支青玉簪。清微仙子的唇形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可声音被混沌屏障隔绝,只余下破碎的呜咽。
藏珠剑突然剧烈震颤,剑身上的混沌纹路亮得刺眼。苏棠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剑柄钻进识海——是母亲的声音,带着血沫的腥甜:"小棠,别过来......这是混沌陷阱......"她想再听清楚些,可球体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紫光,清微仙子的神魂被强行扯入其中,球体表面浮现出得意的狞笑。
"你以为阵眼是雕像?太天真了!"黑袍人抬手,十二尊混沌古神雕像从地面升起,每尊都有十丈高,眉心的竖眼泛着幽绿的光。苏棠这才惊觉,那些雕像的站位竟暗合某种上古阵图——混沌囚天阵!她想起林清欢旧部笔记里的记载:此阵需以十二古神为阵眼,献祭百万生魂,一旦成型,方圆千里将被混沌彻底吞噬。
"盟主快走!"苍老的声音穿透混沌。林清欢麾下最年长的那位修士从怀中掏出燃烧的本命玉简,火焰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老臣当年跟着夫人学过些阵道......这阵眼的阵基在祭坛下三丈,可......"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一道黑雾穿透他的胸膛,将他的身体绞成了血雾。
苏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咬碎舌尖,以精血为引催动藏珠剑——剑身上腾起金色火焰,竟将最近的一尊古神雕像劈出个缺口。可黑雾涌来,缺口瞬间愈合,反而激得古神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陈砚之抓住她的手腕,紫电剑引动九霄雷罚,在两人周围劈出一片雷域:"先退!我撑不住多久!"
但黑袍人怎会给他们机会?十二尊古神同时抬起手臂,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无数黑色锁链从他们指尖射出,瞬间缠住了两人的脚踝。苏棠感觉有冰凉的东西顺着锁链钻进识海,那是混沌之力的侵蚀——她的藏珠诀运转速度越来越慢,每一道经脉都像被灌了铅。
"不!"苏棠嘶吼着挥剑,藏珠剑的剑鸣声却越来越弱。她望着被锁链捆缚的陈砚之,望着城池中央那颗吞噬了母亲神魂的球体,望着远处被瘴气笼罩的焦土,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牵着她的手站在藏珠山顶,说:"小棠,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混沌,是人心。"
"砚之,助我一臂之力!"苏棠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藏珠剑。陈砚之会意,紫电剑与藏珠剑相撞,两道剑鸣交汇成刺耳鸣响。就在这时,藏珠剑突然剧烈震颤,竟从她掌心挣脱,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混沌漩涡。
"不可能!"黑袍人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慌乱,"那把剑明明被我用混沌毒雾污染了三十年......"
苏棠的识海突然清明。她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藏珠剑在洪荒时代斩断混沌巨鳌的脊梁,在中古时期镇压过九幽魔尊,在百年前被母亲以心血温养修复......原来这把剑从未被污染,它只是在等待——等待与混沌本源共鸣的契机。
当藏珠剑在漩涡中绽放出创世之初的光芒时,整个混沌古墟开始震颤。苏棠终于明白黑袍人的目的:他要借混沌古墟的力量,将整个修真界的法则拖入混乱,从而建立他所谓的"绝对秩序"。而母亲清微当年封印天道,不是为了阻止秩序,而是为了阻止这失控的混沌!
"砚之,接剑!"苏棠将灵力凝成丝线,紫电剑如灵蛇般窜入漩涡。两把剑在混沌中相撞,迸发的光刃撕开了黑袍人的防御。可就在胜利在望时,混沌漩涡深处伸出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手,皮肤呈暗紫色,指甲如利刃,首接穿透了黑袍人的胸膛。
"该苏醒了......真正的天道......"
巨手的主人没有现身,声音却像来自西面八方。黑袍人的身体在巨手下逐渐消散,只余下半枚紫色的心脏坠向地面。苏棠接住那心脏,却发现它正在融化,化作一滩银色的液体,融入了藏珠剑的纹路里。
此战过后,混沌古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苏棠跪在焦土上,藏珠剑插在身侧,剑身上新增的道纹流转着幽光,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陈砚之蹲下身,替她擦掉脸上的血污:"你母亲......"
"她让我别管她。"苏棠摸了摸心口,那里还残留着母亲神魂消散前的温度,"她说,毁掉混沌核心才是关键。"她抬头望向天空,那里还残留着巨手留下的阴影,"砚之,我好像明白母亲为什么总说'天道不是天'了。"
远方,青玄镇的藏珠书院里,晨钟刚刚敲响。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捧着陶碗跑过回廊,发间的红绳被风吹得飘起来。她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天空中划过的金色流星——那流星比寻常流星更亮,拖着长长的尾焰,最终坠落在书院后山的老槐树下,露出半截刻着"藏珠"二字的剑柄。
小女孩歪着头,伸手碰了碰剑柄上的锈迹。指尖刚触到金属,一阵剧痛从掌心传来,她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阿爹说,这叫'机缘'。那我要不要......"
话音未落,老槐树的枝叶突然剧烈摇晃,树洞里飘出丝丝缕缕的金光,将小女孩的身影笼罩其中。而在更遥远的地方,混沌与天道的夹缝中,藏珠剑的剑鸣再次响起,像是某种沉睡的存在被唤醒,又像是在回应某个新生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