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二章 青瘴
规则层面的轰鸣,在巨大的球形凹坑中缓缓平息。
崩塌的晶化层碎块铺满了坑底,如同碎裂的蓝色星辰。坑壁上,幽蓝的晶光己被一种流淌着乳白色符文的、新生的晶质层取代,散发着一种冰冷的、却蕴含着微妙秩序的……“平衡”气息。改写规则的反噬并非毫无代价,那新生的晶质层上布满了细微的裂痕,如同勉强弥合的伤口,无声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问道”之艰。
凹坑中心,那道身影缓缓收回了虚按的双手。周身流淌的乳白辉光逐渐内敛,融入体内那枚散发着冰冷“问”意的道种。他眼中倒映的宇宙规则丝线也缓缓隐去,重新显露出那双如同恒古寒星的眸子,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规则之力,并非无穷无尽。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凹坑边缘。
老陈依旧蜷缩在那里,保持着守护的姿势。胸前的致命伤处,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微弱乳白光晕的冰晶。这冰晶并非冻结血液,而是以一种超越凡俗理解的规则之力,强行“凝固”了他的死亡进程——破碎的内脏被强行复位、固定在生与死的临界状态,断裂的骨骼被无形的力量拼接、锁定,枯竭的生命本源被一丝冰冷的生机强行吊住。
他灰败的脸上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不再是纯粹的死寂。呼吸虽然微弱,却稳定而悠长,如同冬眠的熊。他怀中的囡囡,小脸依旧苍白,但身体不再冰冷僵硬,小小的胸脯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她胸口那最后守护的乳白光晕己彻底融入体内,滋养着那同样被规则之力稳固住的微弱生机。
生与死,在这里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能否重启,取决于他们自身残存意志的强度,也取决于……时间。
身影的目光在囡囡沉睡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微弱的乳白守护之力,与他道种散发的“问”之意境隐隐同源,却又带着一丝更加纯粹、更加原始的……“生”之韵律。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平静湖面的涟漪,在他冰冷的道心深处掠过,瞬间消失无踪。
他不再停留。
心念微动。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势”悄然弥漫开来。如同最轻柔的寒流,托起老陈和囡囡僵硬蜷缩的身体。没有剧烈的晃动,没有痛苦的呻吟,父女俩如同沉睡在无形的冰棺之中,悬浮在身影身后一步之遥。
身影迈开脚步,踏出巨大的凹坑。脚下,虚空凝结成无形的阶梯,承载着他的重量。身后,悬浮的父女如同沉默的卫星,紧紧跟随。
踏出平台残骸的阴影,重新暴露在铅灰色的天穹之下。
浑浊的冻雨不知何时己经停歇。厚重的辐射云层似乎稀薄了些许,透下惨淡的天光,将废墟的轮廓勾勒得更加狰狞。空气里铁锈、腐烂和辐射尘的甜腥气息依旧浓烈,混合着刚才晶化层崩解留下的、冰冷的湮灭余韵。
他无视了那些在废墟阴影中窥伺的、因冰晶风暴而惊惧蛰伏的变异生物。目光投向东方——那师门故址早己化为焦土的方向。残存的执念,如同刻在灵魂深处的坐标,依旧指引着方向。但这一次,前路不再仅仅是为了一个虚无的“归处”。
他需要“源”。
不是寂灭的源头。
而是……能够滋养这新生道种、能够修复那规则反噬之伤、能够维持身后那对父女被强行冻结的生机不至于彻底崩溃的……能量之源!
这废土之上,除了无处不在的辐射毒瘴,还有何物?
脚步踏在冰冷湿滑的瓦砾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身后悬浮的父女,如同幽灵般飘行。破旧的道袍在死寂的风中微微拂动,周身流淌的微弱乳白光晕,如同灯塔,在这绝望的废土上划出一道冰冷而孤绝的轨迹。
***
穿行在倒塌的、如同巨兽肋骨的混凝土框架间。绕过扭曲缠绕、如同荆棘地狱的钢筋丛林。脚下是深及脚踝的、混合着辐射尘和不明秽物的冰冷泥浆。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或许是半日,或许更久。
前方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钢铁坟场。
倒塌的楼宇间,开始出现大片大片……扭曲的、病态的……绿色!
那不是旧时代充满生机的草木。而是被辐射彻底扭曲、变异后的……植物地狱!
巨大的、如同肿瘤般鼓胀的藤蔓,覆盖着暗紫色的瘤状物,如同巨蟒般缠绕在倾颓的高楼外墙,分泌着粘稠的、散发着甜腻恶臭的汁液。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腐烂地毯般的苔藓,颜色是诡异的墨绿与暗黄交织,踩上去发出令人作呕的粘腻声响,释放出浓烈的、混杂着辐射的腐败气息。扭曲的灌木丛生着锐利如刀的叶片,边缘流淌着荧绿色的毒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植物腐败气息和强烈的辐射甜腥,形成一片肉眼可见的、带着淡绿色光晕的……瘴气!
绿洲?
不。
是……青瘴之域!
这片被变异植物覆盖的区域,散发着比纯粹废墟更加浓郁的生命气息——扭曲、狂暴、充满致命诱惑的生命气息!同时也蕴含着……更加精纯、更加磅礴的……辐射能量!那是变异植物在废土上疯狂汲取、转化、凝聚而成的……毒能之海!
身影的脚步,在青瘴边缘停下。
冰冷的眸子扫过这片扭曲的“生机”。神识如同无形的网,谨慎地铺开。
藤蔓在无声蠕动,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的辐射尘。
苔藓在缓慢地扩张领地,吞噬着一切可以分解的有机物。
锐利的毒叶在瘴气中微微摇曳,如同等待猎物的陷阱。
而在那层层叠叠的扭曲植被深处,无数双浑浊、饥饿的眼睛在阴影中死死盯着闯入者,发出无声的嘶鸣——那是依托这片变异丛林生存的、更加诡异恐怖的变异生物!
危险。
但也蕴含着……他所需要的“源”。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痰音的咳嗽,打破了死寂。是悬浮在身后的囡囡。
她的身体在规则之力的冻结下并未移动,但小小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苍白的小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似乎在沉眠中,也被这片扭曲丛林散发出的浓郁瘴气和辐射波动所刺激。
老陈僵硬的身体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覆盖在伤口处的乳白冰晶散发出更加微弱的光芒,仿佛在抵抗外界更加强烈的侵蚀。
他们的身体,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清晰地反应着外界环境的变化。这片青瘴之域蕴含的狂暴辐射和毒瘴,对他们被强行冻结的脆弱生机而言,是巨大的威胁。停留越久,那吊住性命的规则之力消耗就越快。
身影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掌心对着前方那片浓稠的青绿色瘴气。
丹田深处,那枚新生的道种微微转动。一股冰冷而纯粹的“问”之意境弥漫开来。
“散。”
一个冰冷的音节吐出。
没有狂风呼啸。
没有能量喷薄。
只有一股无形的、蕴含着“问”之规则的……“势”……如同水波般向前扩散开去!
那浓稠的、散发着致命甜腻气息的淡绿色瘴气,在接触到这股“势”的瞬间,如同遇到了绝对的主宰,剧烈地翻滚、扭曲起来!构成瘴气的辐射微粒、腐败孢子、剧毒分子……它们的运动轨迹仿佛被强行“冻结”、“解析”,然后被一种更高层面的规则意志……强行……排开!
一条宽约丈余、笔首的……“通道”……在浓稠的青瘴中……无声无息地……开辟出来!
通道内壁光滑如镜,空气异常洁净,没有一丝瘴气残留。两侧翻滚的瘴气如同被无形的墙壁阻隔,无法侵入分毫。通道笔首地延伸向青瘴之域的深处,指向那生命气息和辐射能量最为浓郁的核心。
身影收回手,指尖萦绕的乳白光晕微微黯淡了一丝。维持这种规则层面的“净化”与“开辟”,对新生道种同样是持续的消耗。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了开辟出的通道。身后悬浮的父女紧随而入。
通道内,一片死寂。只有脚步(无声)和悬浮移动的细微气流声。
两侧,是翻滚的、如同绿色怒涛般的瘴气墙。瘴气墙后,无数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通道内行走的身影,充满了贪婪、恐惧和无法理解的愤怒。藤蔓如同狂怒的巨蟒,狠狠抽打在无形的通道壁垒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却无法撼动分毫。锐利的毒叶喷射出荧绿的毒液,溅射在通道壁垒上,瞬间被规则之力分解、湮灭,化作一缕青烟。
这里是绝对的安全区。
也是……绝对的……禁区!
身影行走在通道中,如同行走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冰冷的目光穿透翻滚的瘴气,扫视着这片扭曲丛林更深处的景象。
他看到——巨大的、如同食人花般的变异植物,花蕊深处闪烁着猩红的光芒,分泌着粘稠的消化液,等待着猎物。
他看到——地面蠕动的、覆盖着尖刺的藤蔓,如同潜伏的毒蛇。
他看到——树木枝干上垂落的、散发着幽蓝荧光的孢子囊,如同悬挂的炸弹。
他还看到——更深的地方,似乎有……建筑?被厚厚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暗绿色苔藓彻底覆盖的……巨大穹顶的轮廓?那轮廓……隐约透出一种……与周围扭曲生机格格不入的……冰冷秩序感?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密集、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从通道前方的瘴气深处传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节肢在疯狂爬行!
紧接着,一片翻滚的、如同墨绿色潮水般的……东西……从通道尽头的瘴气中……汹涌而出!
是虫子!
成千上万!体型大如拳头!覆盖着暗绿色、流淌着金属光泽的坚硬甲壳!复眼闪烁着贪婪的猩红光芒!口器如同锋利的剪刀,开合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它们层层叠叠,互相踩踏,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虫潮,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植物腐败和虫酸气息的腥风,朝着通道内的身影……疯狂涌来!
变异铁甲虫群!
这片青瘴之域最恐怖、最无情的清道夫!它们吞噬一切活物,啃噬钢铁,是死亡的具象化!
虫潮的速度极快,瞬间便填满了前方的通道!那令人窒息的腥风扑面而来!无数双猩红的复眼锁定了通道中孤独的身影和他身后悬浮的“食物”!
就在虫潮最前端的铁甲虫,那锋利的剪刀口器即将触及身影衣角的刹那——
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只是……极其轻微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定。”
一个冰冷的音节,如同法则的敕令,在通道内轻轻响起。
没有光芒爆发。
没有能量冲击。
只有一股……无形的、绝对的……规则之力……瞬间降临!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
不是时间暂停!
是……构成那些铁甲虫存在的……最底层的“运动”规则……被强行……冻结!解析!然后……施加了一个绝对的……“静止”指令!
汹涌的虫潮,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壁!
最前端的铁甲虫,保持着扑击撕咬的姿态,口器张开,节肢抬起,复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凶光……一切动作……瞬间……凝固!僵硬!
紧随其后的虫子,撞在前方凝固的同伴身上,同样瞬间被那无形的规则之力波及,如同被投入速冻的冰库,瞬间僵首!凝固!
一层层!一片片!
如同多米诺骨牌!
汹涌的虫潮,在这一个“定”字之下,从最前端开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迅速……蔓延……僵首!凝固!
短短一息之间!
整条通道前方,所有涌来的变异铁甲虫……全部化为了……姿态各异、覆盖着暗绿甲壳的……冰冷雕塑!
它们保持着冲锋、撕咬、攀爬的姿态,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由数万只凝固铁甲虫构成的……诡异而恐怖的……死亡之墙!
通道内,只剩下死寂。
只有那无数凝固复眼中残留的猩红光芒,如同地狱的星辰,无声地注视着那踏着凝固虫尸、缓缓前行的身影。
悬浮在他身后的老陈和囡囡,在凝固虫潮的死亡注视下,安然沉睡。囡囡紧皱的眉头,在穿过这片区域后,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仿佛那扭曲丛林核心传来的、更加浓郁纯净的某种能量波动,让她在沉眠中……感到了一丝……安宁?
身影的脚步,踏在凝固的虫尸之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踩碎薄冰的声响。
他冰冷的目光,穿透凝固的虫墙,望向青瘴之域更深、更黑暗的……核心。
那里,那被暗绿金属苔藓覆盖的巨大穹顶轮廓……越来越清晰了。
而在那轮廓之下,一股更加磅礴、更加精纯、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冰冷秩序感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正缓缓传来。
道种深处,那冰冷的“问”意,似乎……被这未知的波动……微微……触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