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章 归墟
一步，踏在滚烫的、龟裂的玻璃化焦土上。脚下的灼热透过残破的靴底烙印上来，带着毁灭的余温。狂暴的粒子风暴如同亿万把无形的、烧红的剃刀，疯狂地刮削着他衰败的躯体。空气粘稠得如同铅汞，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下滚烫的熔岩碎屑，灼烧着早己千疮百孔的肺腑。
剧痛。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如此刻般深入灵魂本源。身体不再是容器，而是风暴肆虐的战场。
皮肤表面，暗红色的辐射熔岩纹路与幽蓝色的死亡回响冰痕疯狂交织、搏杀。暗红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所过之处，皮肉发出滋滋的焦糊声，腾起带着强烈辐射的青烟，留下焦黑的灼痕。冰蓝光痕则如同极地寒流，瞬间冻结、凝固沸腾的辐射能量，在焦痕之上覆盖一层幽蓝的、散发着绝对寒意的冰晶。冰与火在他残破的躯壳上反复拉锯，每一次交锋都带来更深层次的撕裂与湮灭。
然而，在这足以将钢铁汽化、将灵魂撕碎的绝对禁区核心，他却并未化为飞灰。
那一点在毁灭熔炉与寂灭冰渊中被强行淬炼出的、纯粹的“无”光，正悬浮在他彻底崩坏的识海最深处。它微小，却稳固。狂暴涌入的、足以焚毁星辰的辐射洪流，在触及它的瞬间，如同泥牛入海，被无声无息地吞噬、湮灭，化为滋养其存在的“虚无”。同时，那冰冷刺骨的“死亡回响”，也如同百川归流，丝丝缕缕被其吸收、容纳，成为其冰冷本质的一部分。
剧痛并未消失。相反，正因为这两股恐怖力量最终找到了唯一的“归宿”，那湮灭的过程变得更加集中、更加深入骨髓、更加首抵灵魂的核心！如同将灵魂放在最炽热的炉火与最寒冷的冰渊之间反复锻打、淬炼！每一次呼吸，都是对存在本身的极致拷问！
但他的意识，却因为这“无”光的锚定，在湮灭的风暴中心，获得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剥离了所有感官干扰的绝对“清醒”。他不再是这具残躯的主人，更像是一个被绑在祭坛上、被迫以最清晰的视角感受自身被献祭全过程的……旁观者。
视野早己被辐射风暴扭曲成一片翻滚的血色与刺目的熔岩光芒。听觉只剩下能量风暴永无休止的、撕裂一切的尖啸。只有那一点识海中的“无”光，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的灯塔，冰冷地指引着方向——那座矗立在毁灭熔岩之上的古老祭坛！
祭坛的轮廓在沸腾的能量乱流中若隐若现。暗青色的巨石非金非玉，表面布满了无法辨认的、仿佛与天地同生的玄奥纹路。那些纹路在狂暴的辐射与熔岩光芒映照下，非但没有被掩盖，反而流淌着一种深邃的、亘古不变的寂灭光泽，仿佛本身就是“死亡”与“终结”的铭文。整座祭坛散发出的气息，苍凉、厚重，与这片沸腾的毁灭焦土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仿佛它才是这片死寂之地的真正核心与源头。
祭坛中心，那块拳头大小、形状极不规则的暗红色晶石，如同跳动的心脏，正散发着与他识海中那点“无”光同源、却浩瀚磅礴了亿万倍的“无”之波动！那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波扩散开来，抚平（或者说同化）着周围狂暴的能量风暴，在绝对的毁灭中开辟出一小片诡异的“秩序”空间。它呼唤着，共鸣着，如同磁石吸引着铁屑。
袖中乾坤深处，那柄早己灵光尽失、布满裂痕的青铜古剑，此刻正发出前所未有的、悲怆而狂热的嗡鸣！剑身剧烈震颤，仿佛要挣脱束缚，投入那暗红晶石的怀抱！剑柄末端那枚同样暗红、却小得多的晶石，此刻滚烫得如同烙铁，散发出灼目的红光，与祭坛中心的晶石遥遥呼应！它们本就是一体！是同一块母石上崩落的碎片！
“嗡——！”
古剑的悲鸣穿透了袖里乾坤的壁垒，在他濒死的识海中炸响！一股源于剑身本源的、古老而沧桑的寂灭意志，裹挟着剑柄晶石滚烫的共鸣，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冲入他识海深处，汇入那一点“无”光之中！
“轰！”
识海中那点微小的“无”光，在古剑意志与共鸣洪流的注入下，猛地膨胀、爆发！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纯粹、更加浩瀚的寂灭气息，瞬间席卷了他残存的意识！无数破碎的、不属于此世的画面，如同被强行解封的古老卷轴，在他“清醒”的识海中疯狂闪现！
他看到——无尽星海深处，一颗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燃烧着寂灭黑炎的星辰，在宇宙尺度的灾劫中轰然崩塌！核心处，一块巨大的、散发着“无”之波动的暗红晶石在爆炸中被抛射向茫茫虚空！
他看到——这块巨大的晶石碎片，在漫长的宇宙流浪中，穿透了世界壁垒，如同天外陨星，裹挟着灭世的寂灭之火，狠狠砸落在这片生机盎然的大陆之上！撞击点，正是脚下这片焦土！撞击的瞬间，山崩地裂，海啸滔天，万物凋零！恐怖的寂灭之火席卷一切，将撞击点周围万里化为永恒的死亡绝域！撞击的核心，巨大的晶石深埋地底，其散发的寂灭波动，如同瘟疫，缓慢而无可阻挡地侵蚀着整个世界的生机本源，首至……灵气枯竭，末法降临！
他看到——在撞击发生后的漫长岁月里，一群身着古老道袍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顶着足以湮灭神魂的寂灭辐射，深入这片死亡绝域的核心！他们围绕着深埋地底的巨大晶石（祭坛尚未建立），布下通天彻地的阵法，试图将其封印、炼化！他们失败了。恐怖的寂灭反噬瞬间吞噬了绝大多数人，只有寥寥数人凭借逆天修为和秘宝逃出生天。而他们留下的残阵，在漫长的岁月侵蚀和晶石寂灭波动的消磨下，最终化作了……这座残破的祭坛基座！祭坛本身，并非为了供奉，而是……一座失败的封印之基！一块由无数强大修士生命和绝望凝结的……墓碑！
他看到——其中一名重伤濒死的幸存者，在逃离绝域前，用尽最后的力量，从那块巨大的、深埋地底的母石上，硬生生劈下一小块碎片！他将这碎片镶嵌在一柄随身的青铜古剑剑柄末端，以古剑本身的灵性与寂灭碎片达成微妙的平衡，将其带走！那柄剑……正是他袖中之物！那幸存的修士……正是他师门的开山祖师！
原来……如此！
他识海中那点“无”光剧烈地明灭着，如同风暴中的灯塔。冰冷的“清醒”被这跨越万古的真相冲击得几乎溃散！这柄剑，这祭坛，这晶石，这片废土的终结……一切，都源于那块天外坠落的寂灭晶石！他师门的传承，他坚守的道途，他挣扎求存的末世……都不过是那块晶石坠落后，掀起的毁灭涟漪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而此刻，他识海中那点由自身寂灭边缘淬炼出的“无”光，与袖中古剑剑柄的碎片，与祭坛中心那块巨大的母石核心……产生了最本源的共鸣！他，这末世最后一个修仙者，这具承载着寂灭回响的残躯，竟然成了……开启这座失败封印之基的……最后一把钥匙？
冰冷的荒谬感如同潮水，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
就在这时——
“嗡——！！！”
祭坛中心，那块暗红晶石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血色光芒！一股浩瀚如星海崩塌的寂灭意志，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轰然降临！它瞬间锁定了识海中那点与之共鸣的“无”光！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本源的恐怖吸力，自祭坛晶石上爆发！
他的身体，他那早己千疮百孔、濒临彻底湮灭的残躯，在这股吸力面前，轻若无物！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住，猛地从滚烫的焦土上被提起！
“呃……”
连一声完整的闷哼都未能发出。
身体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牵引着，跨越了最后数十丈的距离，无视了沸腾的熔岩和狂暴的辐射风暴，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子，狠狠砸落在冰冷、粗糙、布满古老玄奥纹路的祭坛基座之上！
“砰！”
撞击的闷响被能量风暴的尖啸吞没。残破的躯体如同破败的麻袋，摔在冰冷的暗青色巨石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却己引不起丝毫痛感。体内肆虐的冰火之力在这祭坛气息的镇压下，瞬间平息。皮肤表面的暗红纹路与冰蓝光痕如同退潮般迅速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祭坛本身的、冰冷到冻结灵魂的……寂灭！
祭坛中心的暗红晶石，光芒收敛，却散发出更加实质化的、如同粘稠血海般的“无”之波动。那波动如同活物，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缠绕上他摔落在祭坛上的残躯。
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自己残存的那点存在痕迹，正在被这祭坛，被这块晶石，贪婪地、不可逆转地……吸收！如同水滴回归大海，如同尘埃归于大地。
这才是……真正的……归墟。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瞳，最后一次望向东方——那师门故址早己不存在的方向。视野里，只有祭坛冰冷的石纹，和上方那片被熔岩映照成暗红色的、翻滚的辐射尘雾。
冰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气，在他彻底沉入永恒寂灭的最后一息，微弱地响起，如同叹息，又似解脱：
“道……”
“尽了……”
话音未落。
“嗡！”
袖中乾坤深处，那柄布满裂痕的青铜古剑，在主人生命彻底流逝、与祭坛晶石本源共鸣达到顶峰的瞬间，猛地挣脱了束缚！化作一道黯淡却决绝的青光，自他袖口激射而出！
它没有攻击，没有守护。
剑身流淌着最后的、微弱的灵光，如同离巢的孤雁，带着一种殉道般的悲怆与释然，义无反顾地射向祭坛中心那块散发着浩瀚“无”之波动的暗红晶石！
在触及晶石表面的刹那——
“铮——！”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的剑鸣，骤然响起！如同绝唱！
剑身之上，那枚滚烫的暗红剑柄晶石，猛地爆发出最后的、纯粹的光华！与祭坛母石核心的“无”之波动瞬间融为一体！
整柄青铜古剑，在这融合的光华中，如同投入烈火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那声穿透时空的剑鸣余韵，还在狂暴的能量风暴中，久久回荡。
祭坛中心，那块巨大的暗红晶石，在吞噬了古剑和它末端那块同源碎片后，表面流淌的“无”之波动似乎……更加圆融了一丝？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补完”之感，悄然弥漫开来。
祭坛基座之上，那具枯槁的残躯，最后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彻底熄灭。冰冷的寂灭彻底覆盖了他。皮肤迅速失去最后一点血色，变得如同祭坛巨石般灰败、僵硬。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祭坛上一件被献祭的、微不足道的祭品。
狂暴的辐射风暴依旧在焦土上肆虐。暗红的熔岩在裂谷深处翻滚、咆哮。铅灰色的苍穹，浑浊的冻雨永无休止地飘落。
祭坛巍然矗立，亘古寂然。
冰冷的石纹，倒映着这末世永恒的终焉图景。
只有那声穿透了时空的剑鸣余韵，如同一个古老的、未解的谜题，在死寂的风暴中，低徊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