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昔日堂堂的李家,也都跟着他李善长一起回了这凤阳郡,李家的门第,在这大明天下自也是会由一流降到二流。
若是再想攀爬回去,那所需付出的心力,自更是要付出无数人。
他李家几代人的心血了。
所以只要这韩国公府在这洛阳新都里,其韩国公府的第一张,自当今的户部侍郎能够稳得住,李家就绝不会轻易搬迁,放到天下人的眼里,那也都是一个极大的笑话。
韩国公府不允许,李家不允许。
他李善长也就更不会允许了。
他李善长可以告老致仕还乡而去,但李家绝对不行。
李家在他韩国公李善长的荣耀、他开国第一功臣的身份,是何人也都夺不过去的,这一点尤为关键,至关重要。
而也就在这洛阳新都内外、大明五湖四海之处,各方势力、达官贵人、天下世家、地方豪族,皆都由着此事议论纷纷之时,这位立下不世之功、被众人讨论的对象、话题之中的话题、核心之中的核心。
凉国公蓝玉也已渐渐到了这洛阳新都一带,即将回都归巢。
军马在前,兵马在上,那显眼的马车两旁皆是仪卫左右环伺,可谓是好一处富贵荣华之象。
“当义父回了洛阳新都,百官前来相接,怕是连陛下也都要在十里之处迎接义父他的。”
蓝平骑着高马,咧着嘴角,言语之中尽是那嚣张之气。
这才过了多久。
他言语之间的狂妄却是又高了几分。
其他义子听了,一个个哈哈大笑,不停捧着蓝玉的臭脚、拍着他的马屁:“那是自然。义父此次可谓是一战就打出了我大明的威武,当今天下又有何人能够同义父所相提并论?”
“即便是那圣贤、当代圣人的先生,此时此刻比起义父来恐怕也都是有所不如了。”
其中一个义子豪情壮语间,竟是连这话都说了出来。
此话一说,方才众人高谈阔论的言笑声却是猛的一滞。
多数义子皆斜睨了那方才开口的人一眼,随后颤颤巍巍的目光,全然都在看向了那马车之处,朝他们的义父身影看去。
只因众人心知肚明,义父蓝玉的情况,还有此次之所以能够立下这等大功,却是同这位圣贤万万撇不开关系的。
再仔细的说上一句。
他们义父蓝玉之所以能够有今日,若离了陆羽,可却未必还能够成为这凉国公了。
无论是新式火器,还是能够派到这辽东之外、专门负责这扫平草原一事,陆羽在其中出的力,是任何一人也都决难忽视的了。
“唉……”
众人小心翼翼注视之时,马车之内却传来蓝玉不咸不淡的呵斥声,“咱这国公比起先生还是差了一点的。”
刚才开口的那义子听到自家义父这话,神情顿时一松,赶忙笑呵呵的继续奉承起来:“也就差那么一点而已。”
“义父如今还年轻,等到来日,比起那先生,也定能够平分秋色的。”
这一刻,这开口的义子再也不敢捧一边踩一边,而是只敢说双方平起平坐了。
这时,在这马车边上围绕的众多义子才是齐齐的松了口气。
看着面前一幕,义子蓝田却是早已神色麻木,面无表情。
旁人眼中。
他们凉国公府一脉或许正是如火如荼之势,可在蓝田的眼中,眼下这威风凛凛、风头极大的凉国公,确实也有了咎由自取之兆,确实已然一步一步迈入了这死局。
怕是不知何时,全府上下的人就要一起奔赴那黄泉之路了。
哪里还在意此刻的这些作为?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的。
早在义父闯入那喜峰关之后,在他蓝田的心中,一切就早已定下了,无可改变。
但凡是任何一个君王,都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的。
渐渐的,兵马再度向前。
而一切似乎真如同他蓝田所预想的那般:三十里无人相接,二十里没有半点动静,先去打探的探子、还有夜不收,更是丝毫的踪迹未有。
一切都显得格外的古怪、出奇。
这时,队伍里面已经有人开始烦躁,心里面也开始嘀咕,表现在面上更是全都出了声:“陛下还有太子殿下,还有这朝堂之间的百官到底想做些什么?”
“难不成义父还不配他们一个个前来相迎?”
“谁说不是。义父此次立下大功,这些人确实连基本的礼数都没有了吗?”
一直等到了这洛阳新都城门之处,才有兵部的人前来相见。
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仔细的在朝周围瞅了一圈,除了兵部的人之外,确实连一个人影也都没了。
“就你们兵部的人来了?”
一义子手持马缰,皱着浓眉,脸色间满是不善。
兵部的人却不卑不亢,沉声道:“凉国公此次立下大功,百官本该相迎,不过近些时日朝内有大事发生,所以便只能够委屈国公了。”
“请国公入城。”
兵部的人打开城门,这最起码的仪仗倒是给拿过去,看上去符合情理,但同凉国公府上下之人一开始所期待的。
那可就相差甚远了。
一个个一时好似石头堵住了咽喉,半个字也都说不出来。
没回到洛阳新都之前。
他们一个个放嘴吹牛倒是毫无所谓,可到了此处,看着洛阳新都这半年没见、又繁华鼎盛的气象,哪怕脸色再如何难看,却是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也只有到了这里。
他们一个个才能明白过来,大明比他们想象之中的要强大、强盛的多。
“那若今日本国公不进城?”
马车之内,蓝玉阔步走出,面色微沉,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兵部的人见了,只是又一揖:“那下官自会在此处陪着国公一起的。”
兵部的人看上去很有耐心,话里话外丝毫不怕得罪眼前的这个凉国公。
深深的看了这兵部之人一眼,蓝玉嘴角微微咧开,哈哈大笑:“这位大人说笑了,本国公又岂会做出这种事来?”
“全军进城。”
蓝玉笑声落下,转身时,脸色已是铁青如黑炭一般,眉峰猛颤,看上去隐约间却是有杀人之意,但却是被他硬生生的给忍了下来。
兵部的人见状,继续作揖行礼,然后就安排起了蓝玉麾下的军队。
等到所有人全数进城,百姓们的欢呼声、还有听闻蓝玉这凉国公立下何等大功之事的人,一个个挤坐在街头,不停的欢呼而来。
这时,才让这凉国公府上的众人心情好转了一些,个个心头压抑着的阴霾才稍微少了点。
似乎自从他们来到这洛阳新都之后,事情就变得全然不一样了。
迎接的阵仗、百官的态度,还有这朝野之内,陛下、太子殿下,包括他们此前刚提及的陆羽这当代圣人、实学圣贤,居然也是全部不见踪影。
这一切显得着实诡异了些,自是让他们这些蓝家军个个心下惴惴难安。
兵部的人安排好后就已回了兵部。
蓝玉一行人也未曾被安排去宫里面见太子朱标或者陛下朱元璋,只是回到了他们的国公府上。
到了自家的地盘。
刚刚忍了一路气的蓝家众人,便开始大怒高喊:“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弟兄们在那草原之处抛头颅洒热血,陛下就是如此薄待我们这些军武之人的吗?”
蓝平最先忍不住开口大声喊道。
有他在前,其余的义子们一个个胆子也大了起来,接二连三跟着开口。
“不仅仅是陛下,还有着那位圣贤。义父临行前可是送给了他一个胡人女子的,这先生也未免太不讲情义了。”
“连面都没露,是不是不把咱们义父当朋友?”
也就在众人探讨激烈之时,刚刚巡视了一遍府内情况的蓝田归来。
见到他们几人正说着此事,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道:“先生已将那胡人女子给送了回来,而且送回来时府上管家还言,此次这胡人女子随义父喊打喊杀,还有这胡人女子哪怕是到了如今也没被坏了身子。”
“完璧归赵,完好如初。”
蓝田一番话落。
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凉国公蓝玉,到了此时才面目微变。
他豁然起身,窥谷般的神情如同这森林里面的黑熊一般,极其壮硕惊人。
他刚一起身,方才言语不休的众多义子们一个个就全然闭上了嘴,一时间刚才还热火朝天的蓝家大厅,却变得鸦雀无声,极为安静。
“先生真将那胡人女子送回来了,还说了这些话?”
蓝玉摄人的目光看向义子蓝田。
蓝田苦笑一声,只是应道:“又岂敢欺瞒义父半分。”
这一刻,蓝玉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回到洛阳新都之后。
他隐隐就觉得不安:各方势力的态度,甚至连他自身所属的淮西勋贵,甚至连郑国公府还有东宫那边,居然也都没派个人前来。
到了如今,却是连他最放心的陆羽,此刻却也是同他做出了这般举动,俨然间是要跟他蓝玉、跟他凉国公府扯平、断开这以往的关系。
虽没把事情做绝,可依旧是让蓝玉感受到了极大的危险。
他是武将。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蓝田、蓝平,你二人随咱去见先生。”
到这一刻,蓝玉实在是再按捺不住,哪怕他的政治头脑再如何愚钝,此刻也终是反应了过来,赶忙要去做此事。
见义父如此,蓝田眼中出现一抹希冀:若此时收敛,或许还能有救。
蓝平撇了撇嘴,一脸不屑:“不就是个小小的酸儒,一个区区的四品官员,居然敢瞧不起义父?”
“这就去寻他的麻烦去。”
蓝平将此话说出,还未反应,就被刚刚起身的蓝玉一脚猛的踹在地上,半晌都爬不起来。
“对先生就是这种态度的吗?”
蓝玉沉声问道,眼中都有了杀意。
被义父如此盯着,蓝平不敢直视,直到蓝玉又说了一句“还不快跟来”,这才连忙爬起身子快速跟上。
而随着三人离开,一时间,这方才还极为鼎盛的凉国公府,好似就真的被那阴霾所覆盖,所有的义子们全都不敢再吱声了。
三人的行动不慢,一眨眼就已是到了陆羽的府门之前。
可是到了此处,府上的管家恭敬迎接,礼数做得极其周到,可说的话却是极其无情:“劳烦国公大人知晓,我家老爷同夫人近些时日却并不在这府内。
外面风景怡然,却是前去这新都之外踏青外出了,许是些日子才能回来。
等老爷回来,定会第一时间告知给国公大人的。”
“先生不在?”
蓝玉挑了挑眉又问道。
管家苦笑着点头:“怎敢欺瞒国公大人?
国公大人若是不信,打听一下便可知晓。”
“知道了。”
蓝玉点了点头,随后也的确派人去查看,查看的结果也的确证明陆羽如今不在这府上,而是真的去到了这洛阳新都之外,协同一家老小。
看上去没什么出奇,但在眼下这时刻,这就显得过为诡异了些。
洛阳新都之内,不少人应当得知他来日是何时班师回朝的,可陆羽却依旧挑了这么一个时日外出,这言行间岂不是有着在避他蓝玉的意思?
随后。
为了确认心中猜测,蓝玉又去了一趟郑国公府,发现同样的理由、同样的借口。
蓝玉心下又是一沉。
连郑国公府和他关系极大、走得最近的,居然也都是如此作为,那么其他……
这一刻,蓝玉彻底慌了,不敢半分停歇,又赶忙来到了这东宫门前。
只是到了这里,朱标虽未曾离开,可出来的却是刚上任没多久的东宫讲官黄子澄。
对方一板一眼对他言道:“国公大人,太子殿下在宫内武英殿办差,眼下却是不好来见的。
若是国公有事要禀,也可进入这宫廷之内……”
“知道了。”
蓝玉同样的回答。
这几处地方寻下来。
他心中大概也是有了猜测:怕是如今不止陆羽和东宫之处,还有那郑国公府……整个洛阳新都的人都在避着他。可这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