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没了法子,蓝玉只好来到大明军校。
他就不信大明军校还有人不见他。
大明军校,最少也都要有一位国公坐镇的,而今日坐镇的正是同蓝玉不熟的卫国公邓愈。
在一众国公之内,邓愈名声虽不显,但战功却是不小,压得住蓝玉一头,绝非难事。
“原来是凉国公。”
见了蓝玉,邓愈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不知今日凉国公前来我大明军校,有何贵干?”
邓愈话里话外都是一份生疏之意。
蓝玉见此,皱了一下眉:“卫国公,在洛阳新都之内,我蓝玉究竟是做了何事,诸位要如此待本国公?”
哪怕是到了此刻。
他蓝玉依旧拿捏着国公的架子。
但卫国公邓愈见了,苦笑不已,接连摇头。
原本还想救上一救的心思,也在这一刻彻底隐去。
话也不多说,随后便是下了逐客令,将这凉国公蓝玉直接赶了出去。
四下无声,却似在预示着蓝玉真成了那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一时间竟似丧家之犬。
……
洛阳新都外。
随着洛阳新都兴建,天下各处繁华之地的势力,皆搬迁于此处。
除了那应天府之内的国公世家,道佛两处居然也都在此处纷纷崛起,既有远在万里之外的道家龙虎山,亦有此前在应天府经营的天界寺。
天界寺方丈为宗泐法师,此人佛法高深、悲天悯人,更是时常入宫。
哪怕在朱元璋未曾转变为当下这般老农模样时,就同这位大明洪武立朝的天子钻研佛法,二人之间的关系那时就极为融洽。
更何况到了如今,宗泐法师俨然是宫里的贵客。
只不过陆羽平日不曾关注这一点,所以才不得而知,可在这洛阳新都知晓的人却是不在少数,也使得这由应天府搬迁而来的天界寺,哪怕到了这洛阳新都之处,照样香火鼎盛。
达官贵人、文武百官、世家子弟,都齐齐前来这天界寺还愿。
而在今日。
此前蓝玉求路无门的郑国公府,那国公府的老夫人蓝氏,就在这天界寺外。
其身旁还跟着郑国公常茂。
是国公府老夫人蓝氏的长子。
至于二子常升和三子常森,则留在了这洛阳新都之内,继续盯着新都之中的局势发展,此事毕竟与他们国公府而言事关重大。
老夫人蓝氏下了马车,准备登山而去。
一众达官贵人中同老夫人蓝氏这般做法的不在少数,所以郑国公常茂还有府里的其他人也未曾拦着半分。
只是刚下了马车,在这天界寺院之外。
一众孩童嘻嘻打闹,手里面拿着糖人、小面人、糖葫芦,一个个童言无忌,有意无意般开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两京一死,天下太平。”
童谣左右就这么一两句。
但此刻却好似一把锋利的刀刃,直插入老夫人蓝氏的心田,让她身子猛地一颤,一时愣神,竟是直接僵在了原地,久久不法动弹。
当代圣人自是陆羽,可陆羽安然无恙,且“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本不过虚言。
但那后半句“两京一死,天下太平”。
这“两京”又是何人?
左右二字镶嵌在一块,不赫然间正是一个大大的“凉”吗?
岂不是寓意着她的弟弟,当今大明朝的凉国公蓝玉。
到了此处,老夫人蓝氏却是再如何也无法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
偌大的洛阳新都,若她的弟弟蓝玉有难。
她这做亲姐姐的若是都不帮衬一下,难不成就当真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困在这危局之内,死于非命吗?
她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回去。”
老夫人蓝氏沙哑着声音,泪水模糊了双眼道。
可她虽有意如此,旁边的郑国公常茂却道:“母亲,还是多为我郑国公府考虑才对,多为我常家思量才是。”
常茂试图用家族的名义来劝说眼前的母亲,可此次老夫人蓝氏也是下定了决心,又岂能那么轻易反悔。
看着眼前的长子,蓝氏一脸的决绝之意,直言道:“终究是那一母同胞之人,蓝玉终究是你们的亲舅舅。
他富贵荣华之时,可曾忘了我郑国公府、忘了我常家?
眼下他落于这危难之处,我常家、我郑国公府,难道就这么见死不救?
不求能够有多大助力,可却是连这点风险也都不愿担吗?”
老夫人蓝氏浑浊老眼流下泪来,泪痕划过脸颊,此刻近乎哀求似的看向了面前的儿子。
被老母亲蓝氏这般注视,郑国公常茂这人心也终究是肉长的。
他虽顾及郑国公府的荣光,可却又不得不承认老母亲的言语。
叹了一口气,思量许久之后才道:“母亲,就这一回,就这一次,儿子要为母亲考虑,可孩子也要为常家考虑才是。”
常茂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对着国公府的下人便言道:“回府。”
“今日这天气不佳,不用来了。”
有了他常茂的话,国公府上下之人这才调转车头,赶忙回着洛阳新都而去。
赫然可见老夫人蓝氏,虽在这府中地位崇高,但到了今时今日,这一整个国公府,早已是听他常茂这个国公所言。
尤其是当逢大事之时,常茂才是这国公府真正能做主的那个人。
只是不凑巧的是,眼下这天界寺外,陆羽一家人的身影也在此处。
不过同这位老夫人蓝氏不一样的是,陆羽一家确实玩得兴起,并未将这洛阳新都的事放在心头,个个也是攀爬上山,直往那天界寺而去。
随后同一众香客来了这大雄宝殿,跪于蒲团之上好好请愿。
陆羽内心深处虽不信这鬼佛神明,但还是有着几分淡淡的敬畏之心。
举头三尺有神明,鬼神之说,也要敬而远之才对。
“媳妇祷告的什么?”
走出大雄宝殿,陆羽望向徐妙云轻声问道。
徐妙云笑容嫣嫣,缓缓开口:“夫君,若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两人一边嬉笑间,也是来到旁边的玄妙宝树前,又在此处抽起了签、写起了那心愿,随后随着那金锁挂在了这宝树的树杈之上。
这一刻。
他们夫妇二人好似在这天界寺院内,并非是这洛阳新都之中的大人物,同天下人一般无二,不过是寻常的普通家人、小两口罢了。
洛阳新都之内,蓝玉领着麾下的两个义子蓝平、蓝田,二人四处求告无门。
到了此时蓝玉这才心灰意冷,后知后觉,开始反复思量起他近日一直以来的端倪,越想心头越是觉得后悔。
可后悔到了此刻,却已然是无用了。
到了这府中,蓝玉听着周围义子的喊嚷声,将所有的人全都赶了出去,最后只留下了身边的蓝平、蓝田两人。
蓝平还准备开口,蓝玉一个瞪眼就把他也顺带着给赶了出去,最后眼前就只剩下最近一段时日有过劝说之言的义子蓝田一人。
“蓝田,今对义父说句实话,义父此前真的做错了?”
冰冷的现实,终究是让蓝玉醒了过来。
蓝田拱了拱手,一脸苦笑,说出他一如既往的实话:“义父今日的确是过分了。
先兵临喜峰关,军队之中肆意提拔高低将领、基层军官,不仅视兵部、军队规制如无物,连同大明军校也骤然间不放在眼里。
还有强闯入那胡人部落之内……种种之事,这才造就了义父和我凉国公府眼下在这洛阳新都之内的处境。”
实话终究是不好听的,所以此刻哪怕蓝玉心知肚明。
不仅犯了错,而且还犯了弥天大错,但心底却本能性地开始为自己辩解:“这又算得了什么?
自古以来立下大功之将领,哪一个没有过如此作为?
本国公也就不过只是占了一二女子,又没有造反,算得了什么?”
可来自内心的宽慰,并不能够解决当下的现实问题,那便是他如今的尴尬处境,还有国公府当下的困局。
正当他们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无计可施之时,忽然见郑国公府的人前来。
正是国公府的二子常升。
由他前来确实是最为合适不过的人选,也能最大程度避免多余的冲突。
“外甥见过舅舅。”
常升来到堂前拱了拱手,看着面前的蓝玉,面上依旧恭敬言道。
蓝玉听了此言,却是不免觉得嘲讽。
看了看面前的常升,一眼更是冷冷笑道:“好一个‘外甥’,你们郑国公府上的人,心里面还有我这个舅舅?”
蓝玉慢条斯理开口,“还有我那位好姐姐,可真是够狠心的。
外人不管也就罢了,却是连她亲弟弟都懒得搭理了。”
话语中,难免多了几分埋怨。
常升可以理解。
他顿了一下道:“母亲此刻让我这做儿子的前来,便是为了让舅舅前去国公府上一趟。
舅舅若愿来,母亲说,这姐弟之间的情谊,母亲不会忘却;若舅舅不愿来便罢了,外甥将这话留在此处。
究竟来与不来,一切全看舅舅您的心意如何。”
常升留下这一番话,也不畏惧面前蓝玉这凉国公的威势,扭头就已离去。
只是他还未离开国公府的大门,身后就已传来蓝玉的大喊声:“姐姐唤我这弟弟,我蓝玉有岂能不去?又岂敢不去?”
蓝玉一边开口,一边快步跟上,说话间也让身后的义子蓝田赶忙跟上。
没多久,两人就随着常升来到了这郑国公府的大门之内,往后院而去。
看着面前一脸憔悴、双眼麻木、满脸疲惫的蓝玉,老夫人蓝氏大为叹了口气。
随后,却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
蓝氏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抬起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朝蓝玉那彪悍的身子狠狠拍打下去:“这就是你堂堂凉国公做的事?
仗着国公的威风,看看眼下遭了多大的麻烦。强占人家女子的清白,纵兵闯入喜峰关,还纵容庄内的恶奴强占旁人家的良田。
这便是从小到大,家里所教的规矩吗?
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眼下你可知金銮殿上御史早已告状于你,刑部、大理寺、太常寺、锦衣卫个个可全都在查着你。
恨不得拿你这个国公爷的项上人头成全他们的一番大功。好好的一个凉国公,好好的征虏大将军,却是被你闹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让我这个做姐姐的百年之后如何去见父母爹娘?
让我怎么有脸去见他们两人?”
老夫人蓝氏痛心疾首,继续敲打着眼前的蓝玉,拐杖重重拍打在蓝玉的身上。
蓝玉面无表情,一声闷哼着。
直到老夫人蓝氏停下动作,蓝玉双膝已然下跪,此刻的他双掌拍地,对着面前的姐姐,已是一脸的愧疚之情。
“姐,我错了。”
蓝玉嗡声嗡气地说。
在大明王朝,能够让他这般真心实意认错的,恐怕也就只有面前的老夫人蓝氏一人了。
“现在认错还有什么用?
如今这洛阳新都,原本乐意同你交好、走得亲近的一众国公爷,还有那淮西勋贵、一众侯爵,如今可是对你敬而远之。
个个都把你当成了这人间煞神一般。
还有那位先生,此前如何看重于你,将这军事诸事也全权交了过去,可你,又是如何报答人家的?
如今却是就连这位先生也都对你大失所望。你让我这做姐姐的如何救你?
又如何能够救得了你?
我不过只是这深宅之处的一妇人罢了,哪有那种通天的本事?”
老夫人蓝氏痛心疾首万分,手抚胸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气大伤身。
而此刻老夫人蓝氏越是如此,面前的蓝玉就越是悔恨。
“眼下你还是莫要再继续做什么张狂之举了,能补救的法子做一做,尽人事听天命。
郑国公府这边也会为你周旋一二的,但你也莫要抱什么太大的奢望。
郑国公府的门面在这洛阳新都之内,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蓝氏再度开口,已是将她所能做的全然做了,尽了这姐弟之间最大的情意。
“好了,你走吧。”
蓝氏跌跌撞撞坐回到了身后的太师椅上,此刻的她一脸发白,语气虚弱,下起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