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先让练氏叙说了诉求。
练氏还是刚才那一番哭闹的话,并无新意。
洪秀全外出传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自己也无法矢口否认。
老族长扭头看向洪秀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洪秀全哪里敢说实话,隐去了铲除六乌神以及气死老庙祝等情节。
听完双方的诉说,族长先埋怨了一通洪秀全:
“依老朽看来,人家来哭闹,不是没有道理!既然是你把人带了出去,就该你再返广西,把人带回来嘛!”
洪秀全也觉得理亏,支吾着说:
“老伯,可是,我囊中空空,没有盘缠,心有余力不足啊。”
他说的,也是实话。
临回来时,冯云山给的铜钱,一路上己花得净光。
族长又看向练氏,踢皮球说:
“我说云山家里的,得理也需让让人!要不,你出盘缠,让洪家这小子去广西领人?”
练氏嘴一噘,哭丧着脸说:
“俺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有盘缠给他!”
老族长显得很无奈,最终拍了板:
“那就这样吧,我撑着这张老脸,去村塾里求求人家。你小子还去教书,攒够了盘缠,立刻去找人!”
说到了这一步,练氏的恶气也己经出过了,只好下了架。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老族长是官禄?村的,胳膊肘当然不会向外扭。
这个公断,貌似很公平,其实也是和稀泥罢了。
你想啊,这盘缠,攒多少,算是攒够了呢?
退一步说,即便说个盘缠的具体数额,谁来监督洪秀全攒够没攒够呢?
呵呵,这就不了了之了嘛。
练氏悻悻而去,洪家这才解了围。
洪秀全再次去了村塾,登上三尺讲台,干起了老本行。
他的运气还真不错。
之所以还能重执教鞭,是因为,恰恰缺少教书先生,虚位以待。
对洪家这个老三,村里的遗老们是很不入眼的。
你想想嘛,他居然砸了孔圣人的牌位,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啊。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塾师呢?
换句话说,孩童们交到他的手里,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他若是误人子弟,岂不追悔莫及吗?
可是,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学童们的识字,跟种庄稼是一个道理。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孩子们的成长,耽搁不得呀。
只要洪家老三不发疯,他学养还是有的嘛。
洪秀全这次教书,也确实老实本分了许多。
至少,表面上看去,他似乎告别了过去,稳重了许多。
观察了几天,见他不再魔怔,乡绅们提在嗓子眼的心,才落进了胸膛里。
大家哪里知道,此时此刻的洪秀全,内心深处正波浪翻滚,暗流涌动。
七个多月的出游经历,让洪秀全思想上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特别是广西,农村底层人活命的艰辛,让他感同身受。
同时,他也接触到广西天地会等民间组织。
天地会或聚啸山林,或活跃于江河之上,与官府为敌,得到了贫苦农民的广泛响应。
当然,他也有许多困惑与疑问。
比如,同样是拜上帝教,为什么在广东老家,根本就踢腾不开,而在广西,却得到了客家人的拥护呢?
再比如,尽管自己与冯云山绞尽脑汁,甚至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可是,快半年过去了,也仅仅只发展了几百名教徒呢?
当地人对邪神的崇拜,怎么就那么根深蒂固呢?
是拜上帝教的教义,有什么问题吗?
对《劝世良言》中的内容,生吞活剥,看来还不行。
必须在梁发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见解与主张。
这些主张,必须贴近民众,贴近实际,才能赢得更广泛的认同啊。
苦苦思索之下,皇上帝终于给了他开示与启迪。
在教学之余,洪秀全边悟边写,撰写了《百正歌》与《原道醒世训》等几本小册子。
在这些文章中,他提出了一系列新思想。
这标志着拜上帝教在理论上的成熟,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为他日后的金田起义打下了理论基础。
综合起来看,拜上帝教是个中西合璧、政教合一的宗教,杂糅了西方基督教、中国传统文化和民间宗教,内容庞杂而又奇特。
其教义可以概括为这么西点:
一是上帝观。
基督教的上帝,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纯灵,只存在人的精神意念之中。
而在洪秀全的拜上帝教中,皇上帝是杀尽妖魔,保护广大民众“共享太平”的真神。
二是天国观。
基督教的天国,是指人死后灵魂升天于来世的天国。
而拜上帝教的天国,既指天上的天国,也包括地上的天国,天国己经来到了凡间,即洪秀全后来建立的太平天国。
三是平等观。
基督教认为,人,生而有罪,所以,主张忍让、宽容与非暴力。那句最著名的话是,当别人打了你的右脸,你再把左脸也递上去。
而拜上帝教则强调天下大同,“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普天之下皆兄弟”“上帝视之皆赤子”,主张人人平等,天下一家。
到后来,太平天国提出的“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都发轫于这一平等思想。
西是救世观。
基督教认为,上帝的恩德,惠及整个人类,不分好人还是坏人。
而拜上帝教则是有选择性的。敬拜皇上帝,同为皇上帝的子女,生前有皇上帝看顾,无灾无难,死后灵魂升入天堂;不拜皇上帝而信邪神,皇上帝不予看顾,就会变成妖鬼,生前惹鬼缠,死后被鬼捉,永在地狱受苦。
洪秀全在文章中,提出物极必反,呼吁建立一个大同社会,号召人们斩除各种偶像、贪官、劣绅等“阎罗妖”……
换句话说,这就是要发动信众,最终推翻大清的统治。
不过,洪秀全的话,很隐蔽,不敢过分暴露这种意图。
他哪里有那么傻!
出头的椽子先烂!
就在他默默撰写理论文章的时候,他的大名己经远扬到了广州城。
大家都传着说,花县官禄布村有个叫洪秀全的,读了梁发的《劝世良言》,信了基督,还西处传教。
于是,有人注意到他,就派人前来,敲开了洪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