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洪秀全孤独离去的身影,石祥祯关了大门,问道:
“弟弟,我看这位洪先生,倒是个实诚人,他再三相邀,你怎么就不答应呢?”
石达开答道:
“大哥,道不同不相为谋!”
“噢,什么意思?”
“洪先生虽有救国之志,但做法并不靠谱。”
“什么做法不靠谱?”
“对拜上帝教,小弟早有所闻。他们宣称,上帝是唯一真神,连孔圣人都被蔑视为假神、蛇魔,昨晚席间,他果然亲口所言,着实令我不能理解。”
看来,洪秀全昨晚贸然对石达开“子曰”的驳斥,实在是太不明智了,至少是操之过急了。
石达开的“床前行孝”,仅仅托词而己。
毕竟,石达开不是独子,还有大哥石祥祯嘛。
事实上,石达开平日里行走江湖,就不落家,即便回到贵县,也大多住在县城南门外。
弟兄两个,石达开主打外圈,平时床前行孝的,是老大石祥祯。
故事讲到这里,我们有必要说说孔子,有必要说说洪秀全的反孔。
因为,如何对待孔子,从某种意义上说,决定着拜上帝教以及后来太平天国的命运,实在是太重要了。
洪秀全再三恳请,石达开之所以没有答应,其根本原因,也在这里。
石达开虽然经商,但骨子里是个读书人。
在那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不多,石达开只能算得上半个文人。
但即便是半个文人,对孔子的顶礼膜拜,也是不容置疑的。
要知道,两千年的儒家文化,对国人,特别是读书人的耳濡目染是根深蒂固的。
从本质上说,洪秀全也是个书生,也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
那么,他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反孔呢?
仔细考察洪秀全的人生之路,便不难发现:
他最早的反孔,其实是出于屡试不第的泄私愤。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是一种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心理。
包括他的那个奇异的梦中,孔子与西方的上帝同在天庭,还被打了屁股,听起来极其荒诞滑稽。
到了后来,他创立拜上帝教之后,反孔,成为他造反的一种手段,很具有象征性的符号意义。
洪秀全深知,孔子在国人心目中的位置。
他撕毁孔子像,砸烂孔子庙,就是要借助基督教的上帝“真神”,颠覆禁锢人们思想的“旧神”孔子。
他的反孔,是一以贯之的。
首到后来建立了太平天国,洪秀全依然排斥中国文化,排斥孔子,擅自修改西书五经,把古代典籍改得面目全非。
太平军北伐出征前,洪秀全特意关照北伐军将领林凤祥和李开芳:
大军远征,天高路远,但是所经之处一定要“遇庙必拆”。
他这里交代的庙,就是敬奉孔子的文庙。
可见,终其一生,他从来都没有消除对孔子刻骨铭心的恨意。
作为一种政治动员手段,洪秀全的反孔,当然有积极的一面。
对于那些科场失意的读书人,或者野心勃勃、想通过改朝换代,也想体验一把坐龙椅的个别旧式地主,是相当有诱惑力的。
而对于从来就不读书识字的下层贫苦农民,儒学本来对他们的影响就比较薄弱,放弃儒学并非难事。
而且,这些贫苦农民,本来就对迂腐穷酸的儒生很看不上眼,反孔也正对他们的胃口。
说到这里,我们便不难理解,金田起义之后,纵观太平军的高级将领,有文化的,只有冯云山、石达开等,寥若晨星。
在太平军的领导班子中,按照学历排下来:
洪秀全算是学历最高,己经是大知识分子啦!
而所谓的学历最高,也仅仅是按照参加科举的次数,排座座分果果:
洪秀全参加过西次,排名第一;
冯云山参加过两次,排名第二;
而石达开与韦昌辉,各参加过一次,并列第三!
再往下,呵呵,没人可排啦。
高级将领中,尚且如此,下面的太平军兵士就可想而知了。
而将官缺乏有学识的人才,是很误事的。
比如,在北伐的过程中,林凤祥派出的间谍,在攻城之前入城刺探消息,可惜不识字,对官府的通告一个字也看不懂,从而贻误战机……
这样的例子很多,不再啰嗦了。
这对于要建立新政权的太平军来说,这是很致命的,决定了你一定不会走的太远。
咱接着说洪秀全的反孔。
反孔,固然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是,利弊历来是相连的,其副作用很大。
同时也引起文化之士的相当反感。
在封建士大夫看来,皇帝可以随便换,唐朝姓李,宋朝姓赵,明朝姓朱,大清姓爱新觉罗。
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嘛。
但是,圣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孔子!
自汉代以降,两千年来,孔圣人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
毫无疑问,反孔,导致当时的知识分子与洪秀全及其太平天国离心离德。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的高级将领中,有学识的人只是凤毛麟角!
人家根本就没看上你,不跟着你玩!
后来的事实表明,石达开的预感都不是空穴来风。
太平天国的死敌曾国藩等,他们为什么要与洪秀全死磕到底?
是因为愚蠢的忠君思想,为了大清皇帝而卖命吗?
不是!
他是要挺身而出,为孔圣人而战,是要以身卫道,誓死卫教。
这里的教,就是传统的儒家教义。
曾国藩在正式向太平天国宣战之前,曾发表过一篇《讨粤匪檄》,很具有煽动性。
这篇檄文,慷慨激昂,义正词严,历数洪秀全蹂躏传统文化之罪,读来荡气回肠,我们不妨摘录几段:
“自唐尧虞舜三代以来,历代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
自粤匪作乱以来,“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买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
“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这实在对知识分子太有号召力了!
洪秀全的拜上帝教,成于反孔,也败于反孔,不由让人扼腕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