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冷气发出老式冰箱般的嗡鸣。
谢必安的后背贴着沁出水珠的瓷砖墙,视线掠过第十七具尸体的天灵盖。铜钉表面的铜绿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朱砂纹路——那是用黑狗血混合香灰绘制的镇煞符,此刻却在往生瞳中呈现出诡异的流动感。
"谢顾问,这己经是本月第三起......"
王队长的声音在停尸房产生奇特的回响。谢必安注意到他胸前的警徽蒙着层灰雾,这是活人被阴气侵染的征兆。年轻法医的镊子突然打滑,铜钉掉进不锈钢托盘时发出的脆响,竟与八十年前镁光灯快门声诡异地重合。
"不是第三起。"谢必安抬手按住冷藏柜的玻璃门,寒气在他掌心凝成霜花,"1934年10月17日,《江城晚报》刊登过同样的十七具尸体照片。死者都是梨园行的,天灵盖钉着黄铜七星钉。"
法医的口罩突然渗出血渍。王队长后退时撞翻了器械车,手术剪与骨锯坠地的嘈杂声中,谢必安在玻璃倒影里看见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人。她胸前挂着的禄莱相机镜头正在渗血,1934年的女记者隔着时空与他对视。
"谢顾问!"王队长拔枪的手在发抖,"你风衣下摆的水草......"
谢必安低头看见墨绿色的龙须藻正在瓷砖缝里蔓延。这些本该生长在忘川河底的植物,此刻却顺着他的裤脚攀爬,叶片上附着的荧光卵囊里,隐约可见蜷缩的婴灵。
"出去。"他扯断颈间红绳,将系着的五帝钱拍在门框,"带着你的人撤到地面,三分钟内这里会变成尸煞的饕餮盛宴。"
警报声撕破死寂的刹那,冷藏柜的玻璃轰然炸裂。谢必安侧头避开飞溅的碎片,一片锋利的玻璃碴擦过他眼尾,在朱砂痣上划出血线。血珠坠落的轨迹中,十七具尸体齐刷刷坐起,天灵盖的铜钉像烧红的烙铁般滋滋作响。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谢必安咬破舌尖,混合着精血的唾沫在虚空画出敕令。镇尸符拍在为首尸体额头的瞬间,尸体的口腔突然裂开到耳根,暗紫色的长舌卷住他的手腕。往生瞳不受控制地开启,他看见殡仪馆焚化炉前,某个穿道袍的人正将铜钉蘸着尸油,钉入尚有体温的遗体。
"谢必安......"尸体的声带像老旧风箱般震颤,"你的血......好香......"
阴风卷着冰柜里的霜雾盘旋而起。谢必安反手扣住尸体的下颚,发现他舌苔上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里都钻出半截棺材钉。这些带着倒刺的凶器突然暴长,如同毒蛛的肢节般刺向他的咽喉。
金光咒文在哭丧棒上流转,谢必安旋身横扫时,棒身裂开的细缝中迸出朱砂粉。赤红的烟雾里响起千万只毒虫的嘶鸣,尸体们关节扭曲地爬下停尸台,指甲在地面刮出北斗七星的轨迹。
手机在裤袋里疯狂震动。谢必安单手掐住两具尸体的脖颈,摸出手机时瞥见阴司系统的血色弹窗:【警告!望乡台倒影破碎,请立即修补江城龙脉缺口】。泛着青光的屏幕上,代表剧院方位的辅星标记正在渗血,将整个界面染成猩红。
"七爷可还喜欢这份见面礼?"
云裳的戏腔混着铜铃声响彻停尸房。谢必安抬头看见通风管道里垂下无数红绸,每段绸布都系着个小小的鎏金铃铛。八十年前的旧物如今爬满尸虫,铃铛表面用梵文刻着的"安魂"二字,此刻正渗出黑血。
"当年你用三百斤朱砂封住剧院地基,可曾想过七星钉魂阵会反噬?"女鬼的身影在红绸间穿梭,腐烂的蔷薇香中突然掺杂了焚香气息,"那些达官贵人把少女骨灰混进戏台石灰,我们每唱一句,都在吸食同类的魂魄啊......"
谢必安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往生瞳中浮现出1934年的施工现场,穿短打的工人们将陶罐里的灰白粉末倒进青砖缝隙。监工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胸前挂着十字架吊坠——正是如今躺在3号停尸台的死者。
"你知道我为何独爱《牡丹亭》?"云裳的护甲划过冷藏柜,在金属表面刻下《皂罗袍》的工尺谱,"杜丽娘还魂需要柳梦梅挖坟开棺,而我们要破阵......"她突然贴近谢必安染血的侧脸,"得用无常爷的三魂七魄作祭品呢。"
尸群突然发出整齐的嘶吼。谢必安看见他们天灵盖的铜钉自动旋转,每个钉帽都浮现出微型八卦镜。镜面反射的冷光在墙壁拼出巨大的炼魂阵,阵眼位置赫然是他方才滴落在地的鲜血。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
净天地神咒刚起头,通风口的红绸突然缠住他的西肢。云裳的水袖卷着尸油灯砸向地面,幽绿的火苗瞬间引燃朱砂粉。谢必安在浓烟中瞥见王队长遗落的配枪,子弹穿透尸群时带起的不是硝烟,而是漫天飘散的纸钱灰。
"没用的。"云裳的指尖钻出蛊虫,啃噬着束缚她的金光咒,"这些尸体不过是阵法的容器,真正的阵眼在......"
整栋建筑突然剧烈震颤。谢必安被震波掀翻在地,后脑撞上停尸台的瞬间,往生瞳窥见了更可怕的画面——江城地底蜿蜒的龙脉上,十七颗铜钉正钉在脊椎要害处。每根钉子都缠绕着戏班常用的红绒线,线头延伸进剧院的排水系统,正把整座城市的阴气导向大剧院。
手机再次震动,阴司系统自动弹出全息投影。三维立体地图显示,江城地下水位正急速下降,取而代之的是从阴间倒灌的忘川河水。谢必安的功德值开始暴跌,腕间浮现的业火红莲纹路灼烧着皮肤,提醒他即将到来的反噬。
"看来七爷的时间不多了。"云裳的项圈锁链突然缠住他的脚踝,"不如我带您去看看,当年您亲手封印的......"
哭丧棒顶端的青铜铃突然自鸣。谢必安趁机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虚空画出酆都鬼门符。猩红的符咒映在云裳瞳孔的刹那,她颈间的鎏金项圈应声开裂,藏在其中的半截金钗坠地,钗头镶嵌的正是当年刺穿她喉咙的凶器。
尸群突然集体跪拜。谢必安抓起金钗插进炼魂阵的乾位,地砖缝隙里顿时涌出腥臭的黑水。他看见水面上漂浮的胭脂盒与戏票存根,1934年的残影与现世重叠——穿西装的男人将铜钉钉入少女天灵盖时,窗外正飘着如今日般的纸钱灰。
"原来你们把阵眼藏在了时间里。"谢必安的功德金光开始侵蚀业火红莲,剧痛让他几乎咬碎牙关,"每个十年周期都是阵法的呼吸孔......"
警报声突然变成尖锐的唢呐调子。谢必安转头看见解剖室大门化作戏台的"出将"门帘,十七具尸体套着戏服鱼贯而入。他们腐烂的面孔涂着惨白的油彩,天灵盖的铜钉成了别致的头面装饰,齐声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往生瞳在这一刻暴走。谢必安的视网膜上同时映现出八十年前后的江城大剧院:1934年的戏台木板下埋着青花瓷骨灰坛,2014年的舞台中央则摆放着水晶棺。当两个时空的杜丽娘同时甩出水袖,他看清棺中躺着的竟是自己穿着无常官服的模样。
"欢迎来到七星同棺局。"云裳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七爷的魂魄,妾身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