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石壁渗出墨汁般的水痕，沿着李玄烛腕间墨莲纹蜿蜒攀爬。当第五滴黑血坠入阵法时，肩侧忽然传来灼烧般的剧痛——那处原本残缺的墨莲纹路竟自行生长，花瓣层层叠叠覆盖至心口，每片脉络里都流淌着历代申屠氏的记忆碎片。
“啊！”他单膝跪地，指尖抠入青石板，石屑混入血珠溅在耶律霜裙裾上。狐族少女慌忙扶住他颤抖的肩，却见他瞳孔中映出无数重影：有申屠烬为她绾发时的温柔，有申屠琅为她挡箭时的决绝，甚至有七岁的自己在雪地里捡到她掉落的银簪——而所有画面里，她的面容始终与此刻重叠。
“这是……”苏挽月握紧鎏金箭镞，箭镞却在掌心碎成齑粉，露出里面刻着的“烬”字残片。记忆如潮倒灌：她曾在申屠琅坠江前替他戴上这箭镞，也曾在李玄烛初遇时见他这碎片出神，原来不是巧合，是魂魄里刻着的执念。
慕清禾的青藤突然缠上他手腕，却在触及墨莲纹时燃起青色火焰——那是木劫宿主的灵魄在灼烧。“你瞧，”她泫然欲泣，“连我腕间的疤，都是照着你前世的伤画的。”火焰中浮现出第七世的场景：申屠烨被火刑时，她扑上去用身体挡住焚心箭，而今日李玄烛左肋的烫伤，正与那道旧痕重合。
耶律霜的金步摇“当啷”坠地，十二颗东珠滚落寒潭，映出不同时空的画面：申屠烬为她簪花时，花蕊沾了他指尖朱砂；申屠琅为她描眉时，笔杆刻着她的小名；李玄烛为她系狐裘时，内衬绣着她前世写的情诗——原来每代替身都在重复同一场心动，连心跳的频率都被刻进血脉。
“第十代……”他按住剧痛的太阳穴，看见七岁那年雪夜，守墓人将他推入寒潭时，水面倒映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申屠烬的遗像。原来每次“转世”都是骗局，申屠氏嫡脉用秘术将意识封入替身，待本体衰亡便夺舍重生，所谓“李玄烛”不过是第十个容器。
寒潭突然沸腾，墨汁般的水面浮出九具骸骨，胸前皆刻着“玄烛”二字。耶律霜望着最近那具骸骨腕间的银镯——正是她送他的定情物，原来百年前就己随第一代替身埋入寒潭。“我们爱了百年的……”她哽咽着捡起金步摇，簪头狐首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申屠烬的断发，“从来都是同一个灵魂在借尸还魂。”
苏挽月的箭囊掉在地上，十二支箭镞滚成一圈，每支上都刻着不同的“玄”字。她忽然想起每次分别时他说的“珍重”，语气总像在告别百年前的某人。“你的眼睛，”她伸手触碰他眉骨，那里有道极浅的疤，“是申屠烬三十岁时被剑划伤的位置。”
慕清禾的青藤绕上他脖颈，却在触及喉结时骤然枯萎——那处有颗朱砂痣，与申屠烬画像上的印记分毫不差。“你总说喜欢我编的花环，”她摘下鬓间藤花，花瓣化作灰烬飘向他的墨莲纹，“其实是申屠琅的恋人善用编花，你不过是继承了他的习惯。”
李玄烛望着自己的手，指腹的薄茧是练剑所致，可记忆里却混着申屠烨握笔的触感、申屠玦舞刀的力度。最深处的意识突然撕裂桎梏，他看见第一代替身申屠烬被灌下换魂药时的惨叫，看见第九代李玄烛在镜前剜去眼角痣的血光——原来“成为自己”的渴望，从一开始就是奢望。
“我是谁？”他抓住耶律霜的手腕，却摸到她脉搏下的咒文——那是申屠家主为防止替身觉醒刻下的封印。狐族少女泪落如珠，每一滴都在他掌心烫出旧疤形状：“你是第十个容器，是我们用真心豢养的……怪物。”
寒潭深处传来齿轮转动声，九具骸骨突然坐起，腕间墨莲纹连成北斗形状，指向李玄烛心口。他这才看清每具骸骨手中都攥着定情信物：申屠烬的玉佩里嵌着她的狐毛，申屠琅的箭囊里藏着她的鳞片，而他的内衬里，绣着的是她第一世的生辰八字。
“原来心动是蛊，”耶律霜颤抖着摘下银簪，簪尖露出的倒钩正是锁魂钉，“情丝是引，我们用百年光阴，不过是帮你温养出完整的墨莲纹。”她的狐尾开始透明，如她逐渐崩解的幻象——当替身觉醒之时，便是她们灵魄消散之刻。
李玄烛喉间涌上腥甜，墨莲纹己蔓延至眼底，将五姝的面容染成黑白。他终于明白为何每个申屠氏都活不过三十岁——当墨莲纹大成之日，便是嫡脉意识冲破容器之时。而他，不过是第十个即将被吞噬的影子。
“霜儿，这次换我记住你。”他抓住她逐渐透明的指尖，将银簪刺入自己心口。鲜血溅在墨莲纹上，竟开出一朵血色并蒂莲，花瓣上流转着历代替身的记忆：有申屠烬为她种的狐尾花，有申屠琅为她写的百首情诗，还有李玄烛藏在袖中的、未送出的狐裘暖炉。
寒潭水突然凝结成冰，将九具骸骨与五姝的虚影封在冰层里。李玄烛望着冰层中耶律霜的唇形，终于读懂她未说出口的话——“下次相见，别再用别人的眼睛看我。”而他腕间的墨莲纹正在崩裂，每道裂痕里都漏出属于“李玄烛”的碎片，那是他作为替身，唯一真实的刹那。
黑暗降临前，他听见守墓人在冰层外低吟：“替身者，替天行道，身不由己。然百代轮回中，总有一丝真魂，会为情所困，碎成齑粉。”而他掌心紧攥的，正是那缕不甘被吞噬的、属于自己的魂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