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的檐角垂着冰棱，松烟墨在砚池里泛着冷光。谢云峤执起羊毫，笔尖在宣纸上轻点，墨痕竟在雪光中显出血色暗纹——正是申屠烬当年创的“双影密文”，需借极寒之气方能现形。少年申屠砚跪在案前，肩侧墨莲纹随着她笔锋起落微微发烫，像被种下了活的墨魂。
“寒砚台密文分九等，最低等‘砚影’藏于笔画折角，中等‘墨骨’嵌于偏旁结构，最高等‘烬魂’……”她忽然顿笔，见砚儿指尖无意识临摹着她腕间纹路，墨色竟从他指缝渗出，在雪面上画出半朵残莲，“最高等需以血为墨，以骨为纸，当年你先生便是用此等密文，在《烬昭录》里藏了毕生所学。”
砚儿抬头，眼中映着她肩侧墨莲纹的金箔光：“姐姐说的‘先生’，可是画里那位衣摆有墨痕的人？”他指腹着袖中墨玉扳指残片，那是昨夜谢云峤用枯荣术替他系上的，绳结处暗刻“烬影阁”三字，此刻正与他肩侧墨莲纹的脉络相契。
谢云峤递过《烬昭录·终卷》，残卷边角己被雪水浸得发脆，却在砚儿触到的瞬间，纸页突然翻至末章。一片玄铁面具从页间滑落，正是申屠烬临终前戴的半幅墨莲面具，背面刻着细如蚊足的字迹：“做棋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以为自己在执棋。”
砚儿指尖抚过刻痕，掌心突然传来灼痛——那里竟浮现出与面具裂痕相同的灼伤，宛如申屠烬当年握碎墨玉扳指时留下的印记。谢云峤望着他骤然苍白的脸，想起申屠烬曾在寒砚台说过的话：“烬影阁的影子，生来便要学会在棋盘上做一枚自以为执棋的子。”
“先生他……早就知道自己是替身？”砚儿声音发颤，面具上的墨莲纹在雪光下忽明忽暗，像极了申屠烬临终前衣摆上蔓延的墨色，“所以才会在帕子上绣‘烬影阁’，在面具刻这话，让我知道……”
“他知道，却还是选了做那枚逆棋的子。”谢云峤接过面具，指腹抚过裂痕处的金箔残片，那是申屠烬用最后灵力烙下的印记，“当年他父亲要他做影子，替兄长承劫，可他偏要在墨莲烬里藏火种，让这局棋，永远有新的执子人。”
砚儿忽然盯着她心口的玺纹，那里正与他肩侧墨莲纹遥相辉映：“姐姐体内的墨莲烬，是不是先生故意种的？就像他把我变成新的影子，却又在我身上留了能破局的墨痕？”
雪片忽然扑进窗格，落在《烬昭录》残页上，将“替身继业”西字衬得愈发清晰。谢云峤看着砚儿掌心新显的灼伤，想起申屠烬临终前落在她腕间的血：“墨莲烬是毒，也是钥匙。他燃尽自己做引，让你我血脉相连，便是要让这局棋，既有替身承劫，又有执棋人破局。”
她忽然蘸墨在砚心画了个太极，墨色分作两半，一半是申屠烬的金箔纹，一半是砚儿的雪色底：“寒砚局最狠的不是替劫，是让每个棋子都以为自己在执棋，却不知棋盘之外，早有更大的局。”话到此处，腕间银铃突然发出“铿”的脆响，竟与当年申屠烬折断墨笔的声音一模一样。
砚儿摸着面具上的墨莲纹，忽然发现花瓣脉络里藏着极小的字：“昭临……这是姐姐的字？先生刻在这里，是要我记住，替他护着昭临姐姐？”
谢云峤喉间发紧，想起申屠烬从未唤过她闺名，却在临终前用血在她掌心写“昭临”二字。此刻砚儿掌心的灼伤，正与她腕间墨莲纹的第五片花瓣重合，恍若申屠烬将自己的骨血，分成两半，一半藏在她体内，一半种在这新替身身上。
“记住，今后你握的笔，既是替他续写下半卷《烬昭录》，也是在画自己的劫数。”她将面具重新放入《终卷》，见残页空白处，不知何时浮现出申屠烬的新笔迹：“砚儿掌纹如砚裂，当知墨尽处，自有新锋。”
雪停时，砚儿己能辨认出“砚影”密文，他忽然指着案头未写完的“烬”字：“姐姐，这个字的末笔，为何要多绕半圈？”
谢云峤望着他肩侧墨莲纹随运笔舒展，忽然轻笑：“因为申屠氏的墨，从来不在笔尖，在墨痕里藏的反骨。”她指尖划过“烬”字末笔的回锋，那里竟暗藏着与面具裂痕相同的纹路——那是申屠烬故意留下的破绽，让每个替身，都有机会在劫数里，划出自己的笔锋。
听雪轩外传来更夫报申时的梆子声，砚儿掌心的灼伤渐渐隐去，却在指腹留下极浅的墨印。谢云峤看着他低头研墨的侧脸，忽然想起申屠烬曾说：“最好的棋子，不是任人摆布的墨，是知道自己是墨，却偏要在砚台里，搅出一片新的山河。”
银铃在晚风中轻响，这次带着新墨入砚的清润。谢云峤望向窗外未化的积雪，那里印着砚儿方才习字时踩出的墨莲脚印——每片花瓣的走向，都与申屠烬当年在黄金之丘倒下时，衣摆墨痕在雪地上拓出的印记，分毫不差。
“该落子了，砚儿。”她将羊毫递到他手中，笔杆上刻着申屠烬的“烬”字旧印，“记住，墨莲会燃尽，寒砚会结冻，但握笔的手，永远可以在冰面上，画出春天的纹路。”
砚儿点头，笔尖触纸的刹那，肩侧墨莲纹与她腕间印记同时发亮，像两支隔世的笔，终于在同一张宣纸上，落下了承前启后的第一笔。而那半幅刻着“做棋子不可怕”的面具，正躺在《烬昭录·终卷》里，随着雪光流转，显露出背面未刻完的半句——“可怕的是，你连自己是哪枚子，都忘了。”
雪又开始飘，却比先前轻柔。听雪轩的寒砚台上，新磨的墨汁泛着微光，映着两个交叠的影子：一个是承着墨莲烬的执棋者，一个是带着替身印记的新棋子。而在他们看不见的纸页间，申屠烬的血字正随着墨香生长，如同他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这局里，永远醒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