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巷的柳絮沾了晨露，黏在砚儿的蝶面边缘。他攥着半幅面具，听着街角孩童拍手唱和：“金步摇断水纹绡，蝶面焚天火自烧，医铃哑了剑穗老，墨莲开时骨成桥——”胡琴喑哑的调子从茶棚飘来，拉琴的盲叟指尖缠着药草，腕间银铃与《烬昭录》里医位姝主的配饰如出一辙。
“《五劫童谣》？”砚儿驻足，袖中残卷无风自动，翻至五姝画像页。耶律霜的金步摇、苏挽月的水纹绡、刘烛的焚天蝶面，正与童谣前两句一一对应，末句“骨成桥”三字下，墨莲纹竟渗出淡淡血痕——与他在黄金之丘石棺所见的苏挽月坠海幻象，同出一脉。
更鼓敲过巳时，街角突然掠过道银狐裘影，鹰羽鬓饰扫落柳絮，正是耶律霜的贴身侍女。砚儿跟上时，见天坛圜丘坛畔立着穿契丹锦袍的女子，金步摇垂着的珍珠链在阳光下碎成光斑，映得她眼尾银铃纹与画像上的耶律阮分毫不差。
“小砚，你果然敢来。”耶律霜转身时，银梭己抵住他咽喉，梭尾鹰羽拂过他胸前墨莲纹，“汴梁城都在传，听雪轩的寒砚先生暴毙，新收的徒弟是申屠家余脉——你说，我该拿你祭黄金之丘的圣泉，还是……”她指尖微颤，银梭却未刺入，“还是该信十九年前那个雪夜，我滴在你母亲胎血里的圣水？”
砚儿望着她腕间银镯，刻着的正是黄金之丘的星图。童谣里“金步摇断”西字突然在耳畔炸响，他想起残卷中耶律阮转世的记载：“契丹萧氏，每代掌星盘者，必承金劫，血祭墨莲”。喉间发紧，却见耶律霜金步摇上的珍珠突然崩落，滚进坛边草丛，竟在泥地映出“圣泉将涸”西字。
“你听见童谣了吧？”耶律霜忽然后退半步，银梭垂落时划过自己掌心，血珠滴在天坛青砖，竟凝成莲形，“金劫断，水劫消，火劫焚过医剑凋——我们五姝转世，早在你父亲布下寒砚局时，就被算准了死期。”她指向砚儿肩侧墨莲纹，“你以为墨莲纹是护心印？错了，那是用我们的骨血刻的劫数碑，每开一瓣，就有一人替你死。”
风掠过圜丘坛，童谣声忽然变调，成了“骨成桥，魂归鞘，寒局重开无人逃”。砚儿摸向袖中半幅面具，青玉莲瓣触到耶律霜的血珠，竟浮现出幻象：十九年前，穿契丹婚服的耶律阮跪在黄金之丘，将圣水瓶按进陈氏腹部，瓶身刻着与砚儿玉佩相同的“昭临”纹。
“我契丹皇室，每代长女都要认申屠家为主。”耶律霜的声音轻得像风沙，“我阿娘临终前说，萧氏的血，是墨莲纹的引火柴——你看。”她扯开衣领，左肩竟有与砚儿相似的莲纹，只是色泽金黄，瓣尖凝着血痂，“这是我十二岁时，替你承的金劫雷罚。”
砚儿怔住，想起密阁石壁上“墨莲替身”名录，原来所谓“替身”不仅是烬影阁旧人，更是五姝转世者用自身血脉为他挡劫。耶律霜的金步摇突然断裂，珍珠链散落在他脚边，每颗珠子都映着她眼尾的泪光：“童谣第三句‘医铃哑了剑穗老’，说的是医位江浸月、剑位沈砚冰的转世，她们的劫，该轮到你去解了。”
天坛的暮鼓突然敲响，砚儿袖中残卷剧烈震动，刘烛的画像眼尾红痣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火劫己了”西字。他忽然明白，第六十六章刘烛之死，正是应了“蝶面焚天”的劫数，而此刻耶律霜的金步摇断落，预示着金劫将尽。
“跟我回契丹。”耶律霜抓住他手腕，指尖按在他肘弯血池穴，“圣泉底下的石棺，藏着你父亲当年封的寒砚棋魂，唯有你的血能开棺——但你要知道，开棺之时，也是我萧氏承金劫之日。”她望向东南方，吴越方向传来纸鸢碎裂声，正是“水纹绡断”的应劫之兆，“苏挽月的转世钱晚，此刻正在捍海塘等你，她的水劫，要拿你的半幅面具去破。”
柳絮落满天坛台阶，砚儿望着耶律霜掌心的血莲，忽然想起谢云峤临终前说“寒局无活子”。童谣最后一句“墨莲开时骨成桥”，原是说五姝转世者的骨血，终将铺成他重开寒砚局的桥，而每一步，都要踩着她们的劫数走。
“你怕我杀你？”耶律霜忽然笑了，银梭在指间转出弧光，却将梭柄塞进他掌心，“错了，我萧氏的血，从十九年前就注定要为你流。你看这银梭，刻着的是你父亲当年送我的鹰羽纹——”她指尖抚过梭身，砚儿看见极细的刻痕里，藏着“砚生”二字，“他早就算到，你会在贞明九年拾得断扇，会在天坛听见童谣，会带着我们的劫，去掀翻那盘冷了十九年的棋。”
暮色漫上天坛时，童谣声渐歇，最后一句“寒局重开无人逃”混着驼铃声散在风里。砚儿攥着银梭与断扇，发现两者的莲纹竟能拼成完整的墨莲——原来五姝转世者的信物，从来都是寒砚局的棋子，而他，才是串起这些棋子的棋魂。
耶律霜的金步摇残件落在他袖中，珍珠链上的每颗珠子，都映着她转身时肩侧的金莲纹。远处传来更夫“天干物燥”的提醒，砚儿忽然想起刘烛临终前的“假玺在南汉枯井”，原来每句遗言、每首童谣，都是申屠烬埋在时光里的棋眼，等着他带着转世者的羁绊，一步步走进十九年前那场焚城大火早己写好的，关于墨莲、关于劫数、关于寒砚局必须重启的，最终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