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之丘的风沙灌进领口时,砚儿正攥着谢云峤的玉佩,看面前寸草不生的沙丘在月光下泛着冷金。十九年前申屠烬埋下的棋魂所在,原是座倒悬的莲花台,七道沙梁如莲瓣环伺,中央凹陷处露出半截刻着蝶纹的石门,门缝里渗出的寒气,竟比契丹北境的极冰更刺骨。
“墨莲归位,昭临重开……”他默念着扇骨小字,断扇刚触到石门,沙粒突然在半空聚成鹰形,尖啸声中石门轰然开启,露出螺旋向下的石阶,每级台阶都嵌着碎玉,映得人影如在墨池中游。下至第三十七阶时,砚儿听见衣料摩擦声——来自他肩侧的墨莲纹,此刻正像活物般轻颤,每道纹路都在呼应深处的召唤。
墓室中央的石棺覆着冰晶,棺盖半开,骸骨的右手抱着半幅墨莲面具,青玉雕成的莲瓣间嵌着碎钻,在幽暗中泛着冷光。砚儿屏住呼吸凑近,见骸骨颈间挂着与他玉佩 identical 的“昭临”玉坠,指骨上还套着烬影阁的蝶纹指环,突然,面具中央的莲心处亮起金芒,传来混着沙砾声的低唤:“砚儿,你肩侧的墨莲,是用我妹妹的血种下的。”
喉间骤然发苦,砚儿踉跄后退,断扇“当啷”落地。那声音分明是谢云峤临终前的腔调,却比记忆中多了分苍凉,像被风沙磨了十九年的刀刃。面具上的墨莲纹突然与他肩纹共鸣,金芒化作水纹漫过墓室,幻象中浮现出翻覆的画舫,穿月白羽衣的女子被浪头卷走,发间银簪刻着与他玉佩相同的卷云纹——正是《烬昭录》里苏挽月的落水图。
“苏挽月……五姝里的‘谋’位主……”砚儿按住剧痛的太阳穴,看见幻象中女子坠海前,将个玉瓶抛向岸边,瓶中血色在月光下分成两层,与谢云峤给他的圣水解血一模一样。面具的声音又起:“当年她替你挡下天罚,用半盏心血混着黄金之丘圣水,在你胎中种下墨莲纹。你以为双生砚只是分魂?错了,那是用她的骨血,替你续了半条命。”
冰棺突然发出轻响,骸骨的手指竟在动,缓缓将面具推向砚儿。青玉扇骨与面具莲纹相触的刹那,整座墓室的碎玉突然亮如白昼,砚儿看见穹顶星图正在重组,中央位置多出个空缺的莲瓣——正是苏挽月转世钱晚的命星位置。幻象再变,他置身于吴越捍海塘,见戴珍珠面的女子站在潮头,腕间玉镯碎成齑粉,化作他手中残卷里那页残缺的布防图。
“她的转世在等你取真玺。”面具的金芒暗了暗,“而你眼前的半幅面具,是用五姝骨血铸的引魂器。戴上它,能看见转世者的前尘劫——却也会让你记得,十九年前焚城夜,是她们用各自的死,换你这缕残魂入轮回。”砚儿的指尖刚触到面具边缘,肩侧墨莲纹突然爆发出强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冰棺上,竟与骸骨的姿态分毫不差。
风沙在地表呼啸,墓室深处传来机括转动声。砚儿忽然想起密阁里“双生砚,一存魂,一承劫”的记载,原来申屠烬当年不仅分了他的魂魄,更用五姝的骨血为饵,让转世者的劫数与他血脉相缠。面具上的碎钻突然拼成“挽月”二字,幻象中那艘沉舟的船舷,赫然刻着与听雪轩相同的墨莲纹——原来苏挽月的死,从一开始就是寒砚局里的替死棋。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砚儿攥紧断扇,扇骨“昭临”二字与面具莲纹共鸣,在冰棺上投出完整的棋盘。面具沉默片刻,金芒化作细沙落在他掌心:“因为你即将见到耶律霜,她的银梭会抵住你的咽喉——而你必须让她看见这半幅面具,让她想起,十九年前在黄金之丘,是她亲手将圣水滴进你母亲的胎血。”
话音未落,冰棺突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骸骨的手指化作飞灰,唯余面具与玉佩悬浮空中。砚儿接住玉佩时,发现背面多了行新刻的小字:“苏挽月之魂,藏于捍海塘底,取真玺者,需断她十年水劫。”远处传来狼嚎,面具的金芒渐弱,最后凝成句低叹:“砚儿,寒局无活子,连你眼中的自己,都是盘错在五姝骨血里的劫。”
当他戴上半幅面具,视野突然被染成血色,看见无数蝶面人在沙海中行走,他们的瞳孔里映着同一个少年——肩侧墨莲纹盛开如刃,而每片莲瓣上,都刻着五姝转世者的命星。面具的寒意顺着眉骨爬向心口,砚儿忽然明白,谢云峤临终前说“不要信蝶面人”,原是因为蝶面下藏着的,不仅是残魂傀儡,更是五姝为他承过的,十九道未愈的伤。
黄金之丘的日出染红沙丘时,砚儿揣着面具与玉佩踏上归途,断扇在风沙中轻颤,扇骨间夹着片从冰棺里带出的碎绢,上面用苏挽月的笔迹写着:“砚生若见此,便知你肩上墨莲,原是我们五姐妹用命养的局——莫怕疼,待莲开九瓣时,你父亲的焚城烬,自会在转世者的泪里,重燃寒局棋。”
他望向东南方,吴越方向正有纸鸢飞过,鸢尾系着的,正是苏挽月幻象中那截碎玉镯。肩侧墨莲纹此刻己增至七瓣,每瓣都凝着不同的血色:耶律霜的金红,刘烛的焦赤,还有尚未相见的医位、剑位转世者的血。而掌心的半幅面具,正在将这些血色,慢慢融成十九年前那场大火里,申屠烬未竟的,关于墨莲、关于转世、关于寒砚局为何必须重启的,最后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