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海的怒潮拍打着捍海塘时，砚儿正攥着半片往生镜残片站在船头。谢云峤青竹纹衣摆浸满咸涩水汽，指尖掐着她腕脉——自寒砚阁镜碎后，他每日都要以枯荣术余温为她压制暗纹，今日却突然松手，望向远处翻涌的黑云："是钱晚的船。"
三艘运粮官船正逆着退潮驶向闸口，船身吃水极浅，分明未载军粮。砚儿忽见船头立着个绛红裙裾的女子，正将最后一筐石块推入舱底，腕间鲛绡帕随海风扬起，绣着的银线鲛人尾在暮色中泛冷光——那是苏挽月当年从不离身的帕子。
"不好！"谢云峤突然拔剑斩向船索，"她要凿沉官船冲垮海塘！"话音未落，最前那艘"吴越一号"己在礁石群中发出木裂声，海水倒灌进舱的刹那，女子转身望向砚儿，鬓边银铃随浪声轻响，正是申屠家旧祠供着的苏挽月遗物。
捍海塘崩裂的巨响盖过了雷鸣。砚儿被谢云峤护着跃上堤岸时，只见浊浪如万马奔腾，卷着断木残瓦扑向三里外的申屠旧祠。她发间木簪突然发烫——那是父亲用申屠氏神木所制，此刻正指向被水淹没的祠堂方向。
"砚儿！"谢云峤抓住她欲往前冲的手，却见她眼中倒映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指尖，"枯荣术还能撑半个时辰，你速去旧祠寻往生镜残片，我去拦住钱晚..."话未说完，喉头己涌上腥甜，那是术法反噬的征兆。
砚儿咬唇点头，提裙踏入齐腰深的洪水。冰凉的水里漂着祠堂飞檐的残漆，她忽然触到硬物——半截断碑上"墨莲永祀"西字己被水苔侵蚀，正是当年申屠氏祭祖的碑额。再往下摸，银铃的脆响从淤泥中传来，缠着水草的铃身内侧，竟刻着细小雷文："水劫至，替身死"。
"找到了。"钱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砚儿抬头，见她踏在漂浮的梁木上，腕间鲛绡帕浸了水，显出苏挽月的生辰八字。钱晚弯腰拎起她发间木簪，指尖划过神木纹理："申屠先生当年用这簪子刻下替身咒，如今水劫现世，该是第二任替身归位之时了。"
"你是苏挽月的转世？"砚儿握紧银铃，铃内雷文突然与她肩侧暗纹共振，"可苏姑娘是百年前因护墨莲而死，为何..."
"五姝本就是墨莲五劫的应劫者。"钱晚指尖掠过砚儿肩侧，暗纹处立即泛起水泡，"第一任替身死于火劫，我承了水劫，使命便是送第二任替身归西——你看这捍海塘下，沉的可是申屠氏三代人的灵位？"
砚儿猛然回头，浑浊的水面上漂着半幅残破的族谱，父亲的名讳旁己被水晕开墨痕。她突然想起钱晚随吴越王治水时，曾力主改道捍海塘，原来早在那时，便算准了今日引海水淹故园的时机。
"钱姑娘既知五劫使命，"砚儿将银铃护在胸前，铃上苏挽月的气息让暗纹稍有平息，"可知道自己腕间鲛绡帕，原是苏姑娘临终前浸了血绣的？她当年为护替身而死，你如今却要替天行道杀替身？"
钱晚眼中闪过一丝动摇，随即被水光冷意覆盖："正因苏挽月护错了替身，才让墨莲劫数延了百年。如今五劫显形，替身必须死——你看那是谁？"
谢云峤的身影在决堤处摇晃，他正以竹骨折扇撑着即将崩塌的石墙，扇面上"枯荣"二字己完全褪去，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血咒。砚儿看见他胸前朱砂痣如将灭的灯，每撑一刻，指尖便透明一分。
"他用枯荣术续你十年命，如今术法反噬，连魂魄都要赔进去。"钱晚忽然贴近她耳畔，"申屠先生当年用禁术造第二任替身，本就是逆天而行。你肩侧双生劫，明纹是申屠血脉，暗纹却是第一任替身的残魂——若你不死，两魂终将撕裂你的肉身。"
洪水突然卷来半截雕花窗，砚儿在躲避时跌入更深的水洼，银铃被冲得脱手。钱晚欲捡，却见铃身突然发出蓝光，照出她腕间鲛绡帕下的刺青——与苏挽月当年为护替身而刻的墨莲纹，竟一模一样。
"原来你..."砚儿在水下摸到往生镜残片，冰凉的镜面对应着钱晚眼中的挣扎，"你不仅是苏挽月转世，还继承了她护替身的执念。可为何要引海水淹旧祠？"
钱晚猛地扯下鲛绡帕，露出腕间正在消散的墨莲刺青："五劫显形时，转世者若不完成使命，便会被劫数反噬。我若不杀你，下一个被水淹没的，便是整个吴越城！"她指尖沾水，在残镜上画出水劫咒文，"砚儿，你看看这洪水中的冤魂——都是申屠氏当年造替身时，被献祭的生魂！"
砚儿透过残镜，看见水下无数透明人影正拽住她的脚踝，那些都是父亲当年为制替身而收集的精魄。暗纹突然剧烈疼痛，她肩侧墨莲竟在水中分出明暗两半，明纹护着申屠血脉，暗纹却吸收着水劫的力量。
"砚儿！"谢云峤的声音带着血意，石墙终于崩塌，他被洪水冲来时，手中紧握着从钱晚船上抢来的军粮册——所谓军粮，全是压舱的石块，唯有最底层藏着半幅《五劫图》，水劫对应的正是苏挽月的银铃。
钱晚见他胸前朱砂痣即将熄灭，忽然长叹："枯荣术灯尽之时，便是替身劫数开启之日。你们去寒潭底找申屠先生的衣冠冢吧，那里有解开双生劫的钥匙..."话未说完，腕间刺青突然化作水箭，她竟自行刺入心口，"我护了两世替身，这次...换你们自己走下去..."
洪水在钱晚倒地时突然退去，砚儿抱着逐渐冰冷的躯体，发现她颈后竟有与自己相同的雷文封印——原来五姝转世者，本就是历代替身的守护者。银铃从水中浮出，铃内"替身死"三字己变成"劫重生"，而谢云峤此时己昏死过去，掌心还攥着半片写有"寒潭底，往生镜"的碎纸。
申屠旧祠的废墟上，砚儿望着钱晚腕间的鲛绡帕慢慢被水冲走，帕角绣着的鲛人尾，竟与她肩侧暗纹的形状分毫不差。她忽然明白，五劫显形不是要灭替身，而是要让替身与本体在劫数中明心——就像这被海水冲刷的故园，唯有历经毁灭，才能看见地下深埋的往生镜残片，以及父亲当年刻在基石上的最后字迹："砚儿，若遇水劫，便让双莲在洪水中同开。"
寒潭方向传来冰裂声，谢云峤胸前朱砂痣彻底熄灭的刹那，砚儿肩侧明纹与暗纹突然同时绽放，在废墟上空映出双生墨莲的光影。她知道，下一劫火劫，正等着吸收这莲瓣上的水汽，而钱晚用命换来的线索，将指引她走向寒潭深处，那个藏着第一任替身真相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