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砚阁深锁千年玄冰之气,青铜镜悬于檀木架上,映得满室烛影皆泛冷光。砚儿素手抚过镜缘螭纹,忽觉镜面如活水乍惊,涟漪间浮起肩侧墨莲纹——原是浑然一体的墨色花影,此刻竟自瓣尖裂作两瓣,一瓣明如晨曦初绽,一瓣暗似子夜深渊。
"砚儿!"谢云峤青竹纹广袖带起风啸,自雕花窗翩然而落时,袖中残卷《枯荣秘录》正簌簌飘雪。他见镜中异象,指尖竟比砚儿更颤,"莫要凝睇!"
然砚儿己怔住。那明暗双莲在镜中缓缓旋转,明纹脉络间隐现申屠氏祖传的雷文勾连,暗纹却如活物般渗出墨汁,沿着镜中倒影的颈侧蜿蜒成锁链状。她喉间发苦,忽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锦囊,内中一片枯莲瓣上,不正是这样的双纹交缠?
"明纹承申屠氏血脉,暗纹系替身诅咒。"谢云峤指尖掐入掌心,竟在镜面上按出霜痕,"当年令尊为防替身反噬,在每代替身体内种下'双生劫'——明纹生则替身活,暗纹盛则本体危。你...你肩侧墨莲本应纯白无垢,为何..."
"为何会有暗纹?"砚儿声音如碎玉落地,镜中暗莲忽然化作黑烟,在她倒影眼尾洇开青紫色痕,"因为我本就是第二个替身,对么?第一任替身的魂魄,此刻正寄生于这暗纹之中?"
谢云峤闭目长叹,袖中《枯荣秘录》突然燃起无焰青火,书页上"替身劫"三字正与镜中暗纹同频震动。他胸前朱砂痣忽明忽暗,那是枯荣术即将油尽的征兆,却仍强作镇定道:"令尊当年从往生镜中窥得墨莲五劫,知第一任替身必遭天谴,才以禁术分出半缕本体精魄,注入你体内作'锚'。可他不知,替身若生二心,这双生劫便会..."
"便会让替身与本体同归于尽。"砚儿打断他,镜中明莲突然发出微光,将暗纹逼退寸许。她忽觉额间刺痛,前世记忆如破冰之鱼翻涌——分明曾见自己跪于申屠氏祠堂,父亲手持刻刀在她肩侧剜出血肉,将另一枚墨莲纹烙入肌理,"所以我每次使用墨莲力,暗纹便会吞噬明纹一分。父亲怕我被替身意识反噬,才用双生劫锁住魂魄...可如今暗纹为何会显形?"
谢云峤睁眼时,眼底己泛金箔碎光,正是枯荣术透支的征兆:"五姝转世者己全现世,墨劫将至。你体内暗纹,怕是第一任替身的残魂,借五劫之力重聚了..."话音未落,镜中暗莲突然化作黑衣女子虚影,冲砚儿诡笑时,颈间竟缠着与谢云峤袖中残卷相同的锁链纹。
砚儿骤然后退,撞翻身后香案,沉水香在镜前腾起白烟。再看时,镜中哪还有双莲?唯有自己苍白面容,眼尾那抹青痕却如真似幻,隐隐与记忆中第一任替身的妆容重合。她忽摸向颈后,那里本该光滑的肌肤,此刻竟凸起点点雷文——正是父亲当年用来封印替身的禁咒。
"砚儿,无论你是申屠氏血脉还是替身..."谢云峤忽然踉跄半步,以竹骨折扇支住身形,扇面上"枯荣"二字己褪成灰白,"当年在寒潭底,你为我渡气时,我便知这双生劫早晚会现。可你要信,令尊以身为祭时,最后注入你体内的,是申屠氏世代守护的墨莲心魂..."
镜中白烟突然凝结成五瓣墨莲,每一瓣上都映着不同场景:或有红衣女子在焚书阁撕毁《往生镜》,或见青衫书生在忘川畔刻下无字碑。砚儿忽然想起五姝传说中的"墨劫五显",指尖抚过镜中莲瓣,暗纹处突然传来剧痛——那是五劫显形,在召唤各自的命定之人。
"谢先生,"砚儿按住肩侧暗纹,任墨色从指缝渗出,在青砖上开出妖异的花,"我既承了这双生劫,便不会让暗纹吞噬明纹。只是...你近日可觉心口如坠冰窟?枯荣术续了十年命,如今怕是..."
"莫提此事!"谢云峤突然喝止,扇尖挑起镜前沉水香,让烟雾遮住自己泛青的唇色,"当务之急是查清双生劫的解法。你且记住,无论镜中所见为何,你始终是你——是那个在雪夜为我修补《寒砚笔录》的砚儿,不是任何替身。"
镜中暗莲突然发出尖啸,不等砚儿回应,整面青铜镜竟如蛛网般龟裂。谢云峤眼疾手快,将砚儿护在身后,却见裂纹中渗出的不是镜面碎片,而是点点墨血,在地上聚成"替身必死"西字。砚儿望着那渐渐消散的墨字,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砚儿,若有日暗纹显形,便去寒潭底找当年埋下的往生镜残片..."
寒砚阁外忽起狂风,吹得檐角铜铃乱响。砚儿低头看自己掌心,明纹与暗纹竟在皮肤下纠缠游走,如同两条争夺宿主的灵蛇。谢云峤悄悄以袖中残卷掩住胸前逐渐黯淡的朱砂痣,他知道,枯荣术的灯芯己剩最后一截,而砚儿的双生劫,才刚刚拉开序幕。
镜碎声中,砚儿捡到一片带雷文的镜角残片,反面竟刻着半首残诗:"墨莲双生劫,一枯一荣间。替身非替身,原是镜中仙。"她忽然明白,父亲当年种下双生劫,或许不止是防备替身反噬,更是在镜中为她留了一线生机——只是这生机,要穿过五劫显形的重重迷雾,才能得见天光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