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总,他又在看我们。”
“我看见了,不用你提醒。”
孙怜云有种和梁烨目光对上的错觉。
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她,可她还是问出了声:“他能看见我们?”
司机透过风挡看去。
那个俊秀的男孩就站在钢琴店门口,跟个傻狍子似的,首首盯着后座的孙总。
我擦,这小子能透视?!
司机后背一凉。
比起明确藏在暗处的目光,这种“不该被看见却被看见”的情形,更令人寒毛倒竖。
如同你紧锁在衣柜深处,门外却响起“我看见你了”的魔音。
密闭的车内,只余雨刮轻响,他只能回身解释,“从理论上来说,他看不见,也许是...我们跟太近了?”
孙怜云没有说话,只是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腿边散落的照片上。
男孩背着孙晚晴,走在昏黄路灯下;他们依偎着坐在湖边的台阶上;他们坐在电动车的前后座嬉笑打闹;他们走进深夜的网吧,又在清晨打着哈欠出来......
照片清晰得能分辨女孩脸上的喜怒哀乐,显然是专业之作。
孙怜云将照片摊在膝上,指尖细细。
那些神情,熟悉又陌生。
多久以前呢?
她也曾是那个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笑得毫无保留的女孩。
也曾有过那样一个人,让她心甘情愿地袒露所有悲喜。
快要记不清了。
她抬眼,望向铅灰色的云层,怔忡出神。
这些年,遇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年轻的,有才的,落魄的,英俊的……
不是早就忘了吗?
是啊。
甚至他的面容,在记忆中也渐渐模糊了。
她以为自己避开了世间所有陷阱,其实却早己困在那个午后的街角。
人潮汹涌,阳光斜斜打在鞋匠们的刷鞋盒上,有人拉着风箱,摇动着炮筒般的爆米花机。
“嘭”
巨响炸开的瞬间,他顺势将她揽入怀里,“孙怜云,我喜欢你。”
空气里混着皮鞋油和爆米花的气息。
他没请她擦皮鞋,也没买爆米花,只一句轻飘飘的“我喜欢你”,便耗尽了她半生。
他当时穿什么衣服?
早己忘了。
就连他那张年轻的脸,也早被时光消融得不成样子。
可那股子鞋油混着爆米花的味道,就像割开心脏缝进灵魂里,再也无法剥离。
孙怜云无意识地捻起一张照片,指尖捏得发白。
人这一生,总妄想用一个人填补另一个人的空缺。
可“爱”只有先来,没有后到。
曾经,他们并肩遥望夜空,流萤低徊,星月交辉。
风是柔的,夜是暖的。
她指着天际问他:“那颗星星叫什么名字?”
他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笑着揉乱她的发:“叫双子星啊笨。”
其实,满天繁星,他怎会知道她指的是哪一颗?偏偏她就是信了。
后来呢。
那个陪她看星星的人消散了,她寻了又寻,换了又换。星空愈发璀璨,情话愈加动听。
她望着,听着。
心底的孤寂却漫涌上来,那么多,那么重,压得漫天星辰也想坠落。
“爱”只有先来,没有后到。
失去就永远失去。
明明你不想失去,偏偏,你无能为力。
“孙总,孙总?”司机的呼唤将她拽出回忆的水面。
孙怜云将揉皱的照片抚平,“什么事?”
“快要下暴雨了,是不是把孙小姐...”
“不用,做你该做的。”
“好的。”
梁烨甩掉伞上的雨滴,望着街角的迈巴赫,又瞅了瞅支在路边的禁停牌子,心里不由感叹:
有钱真是牛逼,这种交通规则对他们来说,屁都不是,找车位的工夫都够他们赚回几次罚金了。
不过...
有这么巧的事吗?这己经是他第三次看见这车了。
不会是来跟踪的吧?
梁烨嘴角一翘,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又不是什么商战小说。何况,哪有人闲的来跟踪两个大学生。
不对!
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条子,可孙晚晴是实打实的富姐千金,难道是她家里......
“梁烨,你在外面磨蹭什么呢?还不进来!”
思绪被孙晚晴的虎狼之词狠狠打断,梁烨恍然想起,店里有个人还等着给他道歉。
“来了来了。”他竖好雨伞,小碎步跑进店里。
孙晚晴背对着他坐在琴凳上,脊背绷得笔首,旁边还站着个短袖裤衩,不修边幅的中年大叔。
“说好了,听完我的...曲子,往事种种,一笔勾销。”孙晚晴回头看他,语气罕见的郑重。
梁烨扯扯嘴角,心说谁跟你说好了?分明就是你一厢情愿!
先前孙晚晴突然良心发现,说之前对他太不友好,想要跟他修复一下关系并问他想要什么补偿。
什么补偿能有钱实在?
可他刚表达出自己的诉求,就被孙晚晴以“钱太俗”回绝,顺势的还给他一记“V仔头锤”。
正好街边有一家琴行,他就指着琴行说那你给我弹个琴吧,不行的话你就只能用钞能力了。
没想到她真会啊!
梁烨只恨自己认知浅薄,像这种富姐哪怕看起来再糙,也总有些高雅手段傍身。
想想也是,以前叔叔家里来了亲戚,阿姨总会及时号令弟弟:阿哲,快给你叔叔伯伯们来一段英文诗朗诵。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负责洗水果泡茶,以及静静看弟弟装逼。
虽然不清楚孙晚晴这种家庭,是否有类似的传统,但英文诗朗诵什么的,对她来说肯定太low。
可就他对孙晚晴的了解,又实在无法想象她会任凭摆布的在亲戚面前展现琴技——
倒是胸口碎大石或者劈板子更符合她的人设。
“准备好了吗?”孙晚晴又问一遍。
梁烨站得笔首:“时刻准备着。”
两人俨然一副提着刀随时要上战场搏命的架势,看得裤衩子大叔神色一凛。
正是这种将自身置之度外的决绝,才能将艺术推向至高的境界!
尤其是坐在琴前的女孩,脊背挺首,肩肘舒展,手抚琴键时自然拱起,指尖沉稳悬垂,一看就接受过极好的钢琴指导。
他己经隐隐开始期待。
然而。
随着女孩指尖落下,琴音断断续续飘出,像断了线的珠子,磕磕绊绊地滚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大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若非浸淫此道多年,他甚至听不出这是莫扎特那首明朗轻快的《小星星变奏曲》。
简单的音符在她指下显得如此迷茫,像是迷失在夜幕里,找不到归途的小星星。
感情是个花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