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烨猛地坐起，在黄昏的暮色中睁开眼，呼吸急促，浑身冷汗，阳台外的塑料衣架正哗哗作响。
宿舍里一片昏暝，枕边摊开的笔记微凉。
梦里那些狂奔的片段、喧嚣的碎片，像退潮的海水，迅速从指缝间溜走，只留下一点冰冷潮湿的痕迹。
或许是不知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幻影。（出自江南的龙族，我挖来借用一下，想必你们不会介意。）
他用力去追，却只抓住一片模糊的影子和胸腔里沉甸甸的空洞。
有人在等他？是谁？
那感觉如此真切，催得他心头发紧。可一睁眼，只剩这岑寂的屋子和窗外的暮色。
记忆如沙，越是紧握，流失越快。梦中身影消散，连带着醒来前的自己，也仿佛笼上了薄雾。
手机嗡鸣骤响。
梁烨扫了眼屏幕，孙晚晴的信息跳出来：我到校门口了。
他呆坐了一分钟，才起身，掬了捧冷水拍在脸上。
赶到校门口时，孙晚晴正站在一棵金桂的阴影里等他。
一身宽松的运动服，口袋鼓鼓囊囊，长发软软地披散在肩头，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看见梁烨，她远远地招手，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弯了弯，漾开明媚的笑意，像暮色里悄然点亮的两盏小灯。
“怎么没精打采的？”孙晚晴习惯性地想勾住他脖颈，手伸到一半却僵在了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不会刚睡醒吧？”
“嗯，”梁烨用力揉了揉脸，仿佛要把残留的梦境揉碎，“一觉醒来，天都黑了。你呢？感冒好了？”
“当然！”孙晚晴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带着点小得意，“走，骑上电驴，带你去吃饭。”
梁烨看着她飞扬的眉眼，在暮色中鲜活又明亮。
可就在刚才那个混沌血腥的梦里，她满脸是血，无声无息地倚在冰冷的玻璃门前，任凭他怎么呼唤，都没有回应。
梁烨抿了抿嘴，一种混杂着庆幸和后怕的情绪，无声蔓延。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起手，轻轻落在她柔软的发顶。
那触感温顺、真实，像安抚一个失而复得的梦。他顺着发丝的纹理，很慢地、仔细地抚了一下。
孙晚晴明显地愣住了。
她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鹿，却硬挺着站在原地，没有躲开。
口罩上缘露出的耳尖瞬间染上一层薄红。那双漾着笑意的眸子闪过慌乱，飞快地垂下眼帘。
“喂...干嘛？头发都......”她的声音闷在口罩里，带着强装的镇定：“给你弄乱了...长不高你赔我......”
她抬手作势要挡，指尖却止不住地颤，最终只是僵在半空，任由他的指腹在她发间流连。
梁烨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没什么，”他笑了笑，声音有些干涩，“走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
“哝，给你的礼物。”孙晚晴从口袋里抽出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塞进电动车前框。“好朋友的见面礼，现在不许打开！”她乖巧地蹲坐上后座，双手捏住梁烨衣角，问道：“我的礼物呢？”
声音从后面传来，梁烨翻着白眼拧动电门，“哎？你也没提前通知啊，我现在去哪给你变礼物？请你吃饭还不算吗？”
“行吧。那我要狠狠吃你一顿。”
电动车慢悠悠地碾过被暮色浸染的柏油路。
两旁的梧桐树影，店铺褪色的招牌，行人模糊的轮廓，都化作流动的油彩，无声地向后退去。
风，混着柏油、尘土和植被气息的凉意，终于拂面而来，一点一点，拨开了梁烨心间的阴霾。
他绷紧的肩，不自觉地松弛了下来。
“哎，”孙晚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感觉你情绪有些低落？”她顿了顿，语气忽然扬起：“需要姐姐……给你点安慰吗？”
梁烨一愣。
又来？
上次的“安慰”首接给他推进暴雨里，淋成落汤鸡。这次难不成想拉着他把电驴骑进江里？
他可是旱鸭子！
婉拒的话尚未出口，一点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己经小心翼翼地贴上了他的腰侧。
紧接着，一双纤细的手臂，带着少女特有的怯意，轻轻地环抱了上来。
是孙晚晴。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后背上。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臂的轮廓，甚至能想象她微微蜷起的手指。
梁烨脊背一僵，车身轻微晃了晃。他正想靠边停车，便又听见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你就说，我这么好的……老大，还能去哪找。”
风依旧在耳边流淌，街景依旧在倒退，世界仿佛被调慢了帧率。
晚风卷动天边柔软的云，也卷动梁烨额前的碎发。
扶在车把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又缓缓松开，终是稳住了方向。
啧，算你有良心。不枉我在你妈面前背锅。
不过，万一被她拍去，大概又要被当作偷情了吧。梁烨心想。
“有......开心点吗？”后座的声音扭扭捏捏传来，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梁烨怔了怔，随即嘴角微微上扬：“嗯。刚刚...我梦见你被揍了。”
“啊？”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那我有揍回去吗？”孙晚晴问。
“没有，你被一个混混揍得满脸是血，最后干脆晕倒了。”
“喂喂喂！撒手！翻车啦，翻车啦要翻车啦......！”
电动车歪歪扭扭的融进车流与人声交织的背景里。
暮色西合，华灯初上。
孙晚晴半眯着眼，脸颊静静地贴在梁烨背上。
橘色路灯一盏盏地滑过视野，她含混呢喃：“那你......心疼吗？”
梁烨沉默良久。
“一点点吧。”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但不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