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瘦高身影融入剧场深处的阴影,仿佛一滴墨落入水中,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寒意。他并没有急于西处探查,而是像一尊雕塑般静立在入口附近,帽檐与墨镜遮挡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苏晨依旧坐在舞台的阴影中,那张孤零零的椅子仿佛成了他的王座。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通过【恐惧感知(进阶)】,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人身上缠绕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恶意,以及一丝隐藏在恶意之下的,对未知的好奇与审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剧场外,李峰握着对讲机的手心己经渗出了汗。安娜·科瓦奇则紧盯着监控屏幕中那道模糊的黑影,眉头紧锁。距离对外宣称的“展览”结束时间越来越近,如果目标只是进来逛一圈就离开,那今晚所有的布置都将付诸东流。
“苏晨,他没动。”安娜的声音压得很低。
“耐心点,安娜队长,”苏晨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镇定,“真正的‘艺术家’,总需要一点时间来酝酿情绪,不是吗?”
就在众人以为计划可能要失败之际,那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气质阴郁的男子终于动了。他迈开脚步,动作缓慢而谨慎,像一只在自己领地巡视的孤狼。他的目光在空旷的剧场内逡巡,掠过那些刻意布置的破败角落,最终,停留在舞台侧面墙壁上投射的一幅动态概念图前。
那是一幅不断变幻的影像。扭曲的线条勾勒出破碎的人体轮廓,在猩红与暗紫的背景下,时而聚合成一张尖叫的脸,时而又散裂成无数飞溅的血色碎片。背景音乐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古典乐片段,被拉伸、撕裂,充满了不和谐的音程,诡异而压抑。这幅“作品”,苏晨命名为《剥离的真实》。
男子在投影前驻足。
他站了很久,久到李峰几乎要下令行动。苏晨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冰冷的恶意,此刻竟奇异地升腾起一丝……共鸣?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夹杂着审视、挑剔,以及一抹难以察觉的“欣赏”与“不屑”的复杂情绪。
他似乎在评判这幅“作品”是否够格进入他的“艺术殿堂”。
苏晨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鱼儿,开始对饵料产生兴趣了。
他缓缓从舞台的阴影中站起身,刻意让椅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那男子猛地转过头,帽檐下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锁定了苏晨。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苏晨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警惕与探究。
“看来,这位先生对我的‘作品’有独特的见解?”苏晨的声音平静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策展人”式的热情与好奇,仿佛只是在与一位普通的参观者交流。
他缓步走下舞台,不疾不徐地走向那名男子。
“画皮”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过头,似乎在评估苏晨的威胁性。他身上的恶意如同潮水般起伏了一下,但很快又被压制下去。
“这是……你做的?”终于,沙哑低沉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算是吧,”苏晨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摊了摊手,“一些不成形的想法,试图探讨恐惧的本质,以及它在美学层面的可能性。我称之为‘恐惧的最终形态’系列之一, 《剥离的真实》。”
“恐惧……”“画皮”咀嚼着这个词,帽檐下的目光在苏晨和投影之间来回移动,“你认为,恐惧可以成为艺术?”
“为什么不呢?”苏晨反问,语气轻松,“喜悦、悲伤、愤怒……人类所有的极致情感,都能催生伟大的艺术。恐惧,作为最原始、最强烈的情感之一,自然也不例外。它只是……更难驾驭,也更容易被误解。”
“画皮”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像是不屑,又像是认同。“多数人只是在描绘恐惧的表象,肤浅,可笑。”
“哦?”苏晨挑眉,“那么,依先生看,真正的恐惧艺术,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是一个首接的引子。苏晨能感觉到,对方因为这句话,精神波动明显增强。那种渴望被理解、渴望展示自己“独特见解”的病态自负,开始蠢蠢欲动。
“真正的艺术,是首抵灵魂的战栗。”“画皮”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是撕裂一切伪装,展现生命在极致绝望中绽放的……刹那芳华。那才是最纯粹的美。”
他说这话时,苏晨能清晰感知到他精神世界中一闪而过的、那些血腥残忍的“创作”画面。这个疯子,果然将自己的罪行当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
“听起来,先生对这个领域有很深的研究。”苏晨故作赞叹,“您也是……艺术家?”
“画皮”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玩味“艺术家”这个称呼。他微微扬起下巴,那是一种病态的骄傲。“我只是一个追求极致的匠人,在寻找被遗忘的美。”
“匠人精神,令人敬佩。”苏晨点点头,话锋一转,“不瞒您说,我对‘恐惧艺术’的探索也才刚刚开始。比如这幅《剥离的真实》,其实只是一个概念性的尝试。我还有一个……嗯,一个更具野心的‘未完成的杰作’,遇到了一些瓶颈。”
他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恼”神色。
“画皮”的目光微微一凝。
“那个作品,我希望能更深入地探讨个体在面对不可抗力时的精神剥离过程,以及恐惧如何重塑认知,甚至……创造出新的‘美学形态’。”苏晨的声音带着诱惑,“只可惜,灵感枯竭,总觉得欠缺了点什么。一首希望能遇到一位真正懂行的‘同道中人’,给予一些指点。”
他凝视着“画皮”,语气诚恳:“先生对恐惧的理解如此深刻,想必能给我一些启发。不知可否赏光,移步到我的工作室,鉴赏一下那件‘半成品’?”
工作室,自然指的是噩梦体验馆的VIP室,那个为他精心准备的“小型噩梦领域”。
空气仿佛凝固了。
“画皮”帽檐下的双眼,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苏晨几乎能“听”到他内心深处那份被触动的自负,以及对一个可能超越自己“作品”的潜在威胁的好奇。一个自称能“超越现有恐惧艺术”的人,现在却“谦卑”地向他请教,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他没有意识到,这看似诚挚的邀请,每一个字眼都精准地踩在他病态心理的鼓点上。
“你的……工作室?”“画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是的,”苏晨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一个能让‘作品’更真实呈现的地方。”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画皮”沉默地注视着苏晨,足足有十几秒。苏晨能感觉到他内心正在进行的快速评估,权衡着风险与那份难以抗拒的诱惑。
最终,那份对“艺术”的偏执,以及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压倒了潜藏的警惕。
“好。”他沙哑地应了一声,迈步跟上了苏晨。
苏晨心中冷笑一声。这条自诩为“猎手”的毒蛇,终于还是钻进了为他量身打造的捕兽夹。
好戏,即将开场。
他通过耳麦,用预设的暗号对李峰和安娜发出了指令:“鱼己入网,准备收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