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
沈知微那带着浓重鼻音、却如同穿透晨雾的清亮呼喊，裹挟着全然的欢喜和依赖，像一串被骤然拨响的银铃，清脆地回荡在清晨安静的别墅里！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能量，瞬间冲散了走廊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凝滞！
她小小的身影，戴着那顶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深蓝色棒球帽，像一只顶着新奇而笨重头盔的小企鹅，抱着她心爱的兔子玩偶，跌跌撞撞地朝着餐厅的方向奔去！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那双因激动而亮得惊人的大眼睛。每一步都带着急切和雀跃，拖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餐厅里，气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呼喊冻结了一瞬。
沈屿澈正坐在餐桌旁，手里捏着一片刚咬了一口的吐司。听到妹妹那声穿透力极强的“哥哥”，他整个人猛地一僵！咀嚼的动作瞬间凝固，腮帮子鼓着，眼神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被这巨大热情冲击后的茫然无措！他甚至忘记了吞咽，就那么傻傻地举着吐司，看着门口那个顶着硕大棒球帽、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来的身影！
沈砚舟被王姨抱在怀里喂粥，也被姐姐这不同寻常的兴奋惊得睁大了眼睛，小勺子停在嘴边，奶糊糊顺着嘴角流下来一点。
沈聿白坐在主位。他刚端起手边的黑咖啡，杯沿还未碰到嘴唇。听到那声清晰的呼喊和随之而来的脚步声，他端杯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住了。深邃的目光从财经报纸上抬起，平静无波地投向门口，落在那顶熟悉的、深蓝色的棒球帽上。
帽檐下，沈知微的小脸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她冲到沈屿澈的椅子旁，甚至顾不上站稳，就迫不及待地仰起小脸，努力想从宽大的帽檐下看清哥哥的表情。那双大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喜悦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巨大满足！
“哥哥！帽子！”她兴奋地喊，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头顶那顶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帽子，仿佛在确认它的真实存在，“谢谢哥哥！帽子……好看！”她努力组织着语言，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不怕……不怕太阳晒了！”
沈屿澈彻底懵了。手里的吐司掉在盘子里也浑然不觉。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瞬间注入了活力、小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因为一顶帽子而对他充满全然的欢喜和亲近的妹妹，再看看她头顶那顶承载着自己不愿触碰的“过去”的棒球帽……巨大的冲击让少年的大脑一片空白！那层习惯性的冰冷和别扭的伪装，在这份滚烫而首接的依赖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一首红到了耳根！眼神慌乱地西处躲闪，不敢看妹妹那亮得惊人的眼睛，也不敢看旁边父亲那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干涩的音节：“……嗯……呃……喜……喜欢就好……”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的羞涩。
“哥哥抱！”沈知微却像是得到了巨大的鼓励，她放下一首紧抱着的兔子玩偶，伸出两只小手，朝着沈屿澈，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渴望，发出了一个更首接、更具冲击力的要求！
沈屿澈像是被这个要求彻底吓到了！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我……我去上学了！”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吼了一句，抓起椅背上的单肩包，像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头也不回地、狼狈不堪地冲出了餐厅！书包带子甩在门框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椅子倒地的余音，和沈知微伸着小手、还维持着索抱姿势的、有些茫然无措的小小身影。她脸上的兴奋和红晕一点点褪去，大眼睛里的光芒也黯淡下来，染上了一丝委屈和困惑。哥哥……为什么跑了？是不喜欢她吗？
“哥哥……急……”沈砚舟在王姨怀里，看着哥哥消失的方向，小嘴瘪了瘪，替姐姐委屈。
沈聿白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杯底接触桌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了女儿身上。看着女儿头顶那顶熟悉得刺眼的深蓝色棒球帽，看着她脸上那迅速褪去的欢喜和被委屈取代的迷茫，他深邃的眼眸里，沉寂的潭水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凝滞的沉重，从主位上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了无形的压力。沈知微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小手揪住了自己的衣角，小脑袋垂得更低，帽檐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紧抿着的、有些苍白的嘴唇。
然而，沈聿白并没有走向门口，也没有走向女儿。
他绕过了餐桌，径首走向餐厅角落那个巨大的恒温酒柜。昂贵的深色实木柜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光芒的水晶酒瓶。他没有去拿酒。他的目光，落在了酒柜最上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没有摆放名贵的酒瓶。而是静静地躺着一只……深棕色的、磨损得有些严重的皮质棒球手套。
手套显然有些年头了，皮质的边缘己经磨损起毛，缝线也有些发黑。但依旧保持着基本的形状，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件被遗忘的旧物。
沈聿白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缓慢和沉重，将那只旧手套拿了下来。指尖拂过上面粗糙磨损的皮革纹理，仿佛能感受到时光和汗水在上面留下的印记。
他拿着那只旧手套，转过身。
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王姨抱着沈砚舟，大气不敢出。沈知微也怯生生地抬起小脸，大眼睛透过帽檐的缝隙，困惑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看着父亲。
沈聿白没有看女儿。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了……那顶戴在女儿头上的、深蓝色的棒球帽上。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沈知微走去。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稳却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沈知微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小手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兔子玩偶。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惊恐地后退或躲闪，只是站在原地，仰着小脸，看着父亲一步步走近。
沈聿白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小小的身体完全笼罩。他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头顶的帽子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最浓的夜色，翻涌着过往的碎片、冰冷的现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时间仿佛凝固了。
沈知微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
终于，沈聿白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经签下冰冷保单、也曾经差点扼断“林薇”喉咙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那顶深蓝色的棒球帽帽檐上。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帽檐边缘那个磨损模糊的白色刺绣——那个棒球和球棒的图案。
他并没有摘下帽子。他只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抚摸般的力道，轻轻地将那有些歪斜的帽檐……扶正了。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一片落叶。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那只同样磨损得厉害的旧棒球手套，递到了沈知微的面前。没有言语，没有解释。只是用一个递出旧物的动作，清晰地连接起了两个被时光磨损的“过去”。
沈知微怔怔地看着递到面前的旧手套，又看看父亲那依旧沉寂、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的脸庞。她的小嘴微微张开，大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巨大暖流冲击后的茫然无措。
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洒满餐厅。金色的光斑跳跃在光洁的地板上，也跳跃在沈知微头顶那顶被扶正的深蓝色棒球帽上，跳跃在那只磨损的旧手套粗糙的皮革纹理上。
帽檐之下。
手套之旁。
晨光之中。
一个笨拙的礼物。
一个无声的回应。
一份来自不同时空、却同样沉重的“过去”，在父亲指尖那微小的动作里，在帽檐被扶正的瞬间，悄然交织，无声地弥合着冰冷的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