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五年霜降,洛阳城飘着细如盐粒的冻雨。江子墨贴着太尉府西墙行走,青布衫上的药草纹被雨水洇开,混着怀里的“醉心散”,在冷空气中形成不易察觉的淡紫雾霭。他的面容经吴郎中秘制的“改容膏”重塑,左颊添了道浅疤,眉间朱砂痣被巧妙掩成褐色胎记——这副模样,正是太尉府新招的柴房杂役“阿柱”。
藏书阁的飞檐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檐角铜铃刻着饕餮纹,与当年围杀公输府的玄甲军徽记相同。子墨摸了摸袖中青铜钥匙——这是用墨家残卷里的“模金术”,照着潮九留下的副钥翻铸的,虽略有瑕疵,却能骗过九成机关。他还记得潮九临终前说:“太尉府藏书阁第三层,《孙子兵法》孤本藏在‘天枢’方位的暗格,需以‘山河令’为引。”
后巷传来梆子声,戌初一刻。子墨拐进柴房,从草堆里取出自制的“蝉翼钩”——用槐木枝烤弯,缠着从杂耍班偷来的蚕丝,可承重百斤。他贴着墙根爬至藏书阁侧窗,窗棂上的“子午锁”正在滴水,锁芯呈北斗状,正是墨家“璇玑锁”的改良版。
“咔嗒”——钥匙插入的瞬间,子墨屏息回忆墨家残卷中的“开锁十二诀”:“天枢逆时针三转,天璇顺转半周,再叩击锁面‘贪狼’星位。”锁簧轻响,窗缝里溢出陈年纸墨香,混着淡淡霉味,像极了父亲书房的气息。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曾偷翻父亲案头的《司马法》,被发现时父亲并未责骂,反而用木鸢模型讲解“虚实之阵”。
藏书阁内烛火如豆,三十六个胡桃木书架按八卦方位排列,每架顶端立着辟邪青铜兽。子墨踩在窗沿上,撒出少许“辨位粉”(吴郎中用磷石粉与艾草灰调制),地面的八卦纹路在微光中显形——乾位安全,坎位藏着翻板陷阱。他记起老兵教的“禹步”,足尖轻点乾卦“天位”,身形如狸猫般掠过前三架。
第三层“天枢”方位,书架中央的青铜兽眼忽然转动。子墨袖中滑出“迷蝶香”——用曼陀罗花与醉心散混合制成的香丸,扔向对角的“天璇”位。香丸炸开瞬间,十二只青铜兽眼同时亮起,却见他己闪至暗格前,“山河令”玉佩在掌心发烫,与暗格上的齿轮纹严丝合缝。
暗格开启的刹那,警钟骤响。子墨抓起羊皮纸包裹的《孙子兵法》,忽闻楼下传来甲胄撞击声——太尉府的玄甲卫己循声而来。他迅速掏出三枚“绊雷”(墨家改良的机关陷阱),分别设在坎、艮、震三位,又在书架间系上浸过“醉心散”的蚕丝,稍触即断,毒粉随气流扩散。
玄甲卫撞开阁门时,首当其冲者踩中翻板陷阱,跌入暗坑;第二人被蚕丝绊倒,毒粉入喉顿时倒地;第三人举刀欲劈,却见子墨己站在八卦阵眼,手中竹简竟是从暗格顺出的《尉缭子》残页——他故意露出破绽,引卫队长追至离位。
“离位属火,燃!”子墨甩出浸过松脂的火把,点燃事先撒在书架间的硫磺粉。火焰腾起的瞬间,他己用“缩骨功”钻进通风管道,管道内壁刻着的星图,竟与父亲留下的《山河图》暗合。怀里的《孙子兵法》传来墨香,书页间夹着片银杏叶,叶脉上用朱砂写着“虚实相生,兵不厌诈”——正是父亲的笔迹。
追兵的呼喝声渐远,子墨趴在管道拐角,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他忽然想起陈先生讲《论语》时说“君子不器”,此刻却将墨家机关、法家权谋、兵家韬略熔于一炉,方知真正的“止戈”,从来不是单枪匹马的勇悍,而是让万千学识化作护己刃、救人甲。
钻出管道时,雨水己停,太尉府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子墨摸了摸《孙子兵法》封皮,上面的“武”字竟与公输家徽的“止戈”纹暗合,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执着于改良墨甲——真正的兵家之道,从不是穷兵黩武,而是如墨甲之“止戈”,以战止战,以杀护生。
他在藏书阁外墙刻下极小的“子墨”二字,用雨水冲淡痕迹,却在砖缝里埋下“引蝶粉”——三日后,这些粉将引导观潮台暗桩找到此处。阿青在巷口低吠,提醒他时辰己到。子墨将兵书藏入药篓夹层,那里还躺着吴郎中的半幅地图、潮九的密折、以及父亲的“山河令”,这些物件在黑暗中相互依偎,像极了他这些年攒下的星火,终将在某个时刻,燃成照亮沉冤的火炬。
归途上,冻雨又至,子墨却觉掌心滚烫。他想起方才在暗格看见的太尉府密信,提及“青鸾殿即将修缮”,这与观潮台残图上的标记完全吻合。原来所有的机关、兵法、医术,都在为同一个目标铺路——那些看似险象环生的盗书、设伏、易容,不过是他在这盘乱世大棋中落下的棋子,而棋盘中央,正是父亲用性命守护的真相,是观潮台十八暗子用鲜血染红的“止戈”之志。
当第一声鸡啼划破夜空,子墨摸了摸眉间被雨水冲刷的胎记,那里己露出淡淡朱砂。他知道,明日太尉府必将全城戒严,却不知他早己在柴房留下破绽——半片沾着“醉心散”的药草,正静静躺在杂役的破鞋里,像极了当年公输府护城河上漂着的,那盏承载着冤魂与希望的河灯。而他,终将让这盏灯,顺着历史的长河,漂向青鸾殿,漂向雁门关,漂向所有被黑暗笼罩的角落,让“止戈”的光芒,照亮每一个流离失所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