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明显的针对,让季苏一时间无言以对。
凌诗诗抿唇一笑,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视线,“说到底,我们各有好恶,立场自然不同。我并无恶意,只希望你也能体谅。”
季苏抿了抿唇,未作回应。
“事情还未查明,殿下对我有所疑虑才派你前来,这个理由,彼此心知肚明。三个月时间,你看你的经典,我看我的话本,互不干扰,皆能自在。如此安排,你意下如何?”
她语气带着自信,这是她眼下能想到的最圆滑妥协。
被禁足三月,季苏也不得不日日随行,既是看守也是拘束,与其彼此生磨,不如互不干涉,各安其分。
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话,季苏眼神微敛,复述道:“皆能自在?”
“你的志向不是我的道路,你却拿成规来束我之身,不觉得矛盾?”
最后一句语气轻巧,却如一声雷鸣,敲在他心头,激起些许涟漪。
季苏转过头,面色依旧波澜不惊,只淡淡道:“牙尖嘴利,难以驯服。”
话到了嘴边,原想说得更多,却终究凝成这八字,像是拂袖般倔强。
明明心虚,却说得理首气壮。
凌诗诗望着他那副强撑镇定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便不再逗他,起身朝门口走去。
“书不读了,你想去哪儿?”见她往外走,季苏出声阻止。
她回头冲他一笑,眼底尽是狡黠:“别担心,我不会逃跑的。”
薄纱轻垂如烟似雾,笼罩着她的身影与语气中的轻柔。
榻上的常瑾靠在靳寅怀里,面色苍白,黑发凌乱,眼神低垂,带着一丝脆弱。方才惊梦初醒,一身冷汗未退。
“本宫在这里,不过一场噩梦罢了。”靳寅温声安抚,替她拂去额前湿发。
常瑾仍旧虚弱,听他这样说,才渐渐稳住心绪,轻轻点了头。
忽忆起方才之事,她低声问道:“宴上的事……”
她记得自己是在宫宴之中失去意识的,那时西启使臣尚在,宴席由皇上亲自设宴,各方权贵皆列席。
她突然吐血昏厥,想必场面不小。
靳寅知她挂念,尽量语气温和,“放心,使臣己启程回国。父皇极为担忧,还特令御医妥善医治。”
她低眉无语,虽知靳寅言语轻描淡写,但事态严重,她心中难免自责。
“让殿下操心,是臣妾之过。”
“怎会如此说?”靳寅紧握住她的手,“你是本宫唯一放在心上的人,出了这般事情,只会让本宫心痛,怎会责怪你?只恨自己未能护好你。”
常瑾鼻酸,眼眶泛红,“殿下……”
“阿瑾知不知道,这些日子你昏睡不醒,本宫看着你沉沉不动,心中百转千回,恨不能替你受这苦。”
“殿下怎可自责?”她倏地抬头,对上他幽深眼眸,手握得更紧,“殿下对臣妾而言,是最重要的。就如诗瑗所言,哪怕相隔千山万水,终能相遇,必是天意注定。殿下在,臣妾才安心。”
“诗瑗?”听见这名字,靳寅微怔,随即皱眉掩饰失神。
常瑾点头,忽从怀里取出一物,递给他:“这是为殿下准备的。”
“这是?”靳寅低头看着那针脚略粗的平安符,露出些许疑惑。
“这是诗瑗交给臣妾的。她亲手缝制,并说己在寺中供过香。臣妾能平安无事,也许正因这符护佑。现转赠于殿下,愿殿下一切顺遂。”
“平安如愿……”
靳寅望着掌中那枚不甚精巧的平安符,抬眼与常瑾含笑的眼神相触,那眼里清澈见底,如冰泉般明净,仿佛能将人看穿。
他忽地握紧手中符,随即轻轻弯唇,报以一抹浅笑。
“这作甚?”季苏盯着眼前那盘桂花糕,挑眉问。
“吃啊,吃完继续看书。”凌诗诗笑吟吟地将糕点盘往他面前推了推。
糕点香甜可人,卖相极佳,他却只是略扫一眼,便低头继续翻书。
“不用了。”
“别拘谨啊,吃饱才有力气。”
她再度将糕点推前,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期待。
季苏望着那盘挡了自己书页的糕,忍不住抬头看她,那张笑脸带着几分狐狸般的狡猾,分明有所图谋。
他脑中忽闪过那日她摔落糕点,却面不改色地拾起送给靳寅的画面,眉头倏然皱起。
“你自己吃……”话未说完,唇便被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
糖霜甜香在口中化开。
“别吐。”她察觉他抗拒,索性抢先一步制住他,“这是我家厨子做的,好吃极了。多吃点甜食,心情才会好嘛。”
“拿开。”他皱眉含糊出声。
待她松手,他才慢慢将口中糕点咽下,不情不愿中带着一丝服气,味道确实不俗。
看他将糕点咽下,凌诗诗笑弯了眼,托腮望着他。
“笑什么?”
“我笑……”她拉长声音,眨了眨眼,“能让你笑一笑,这桂花糕功劳可不小。”
“谁说我不开心?”季苏皱眉反问。
凌诗诗带着笑意盯着他,用眼神递去了一种“你自己体会”的意味。
季苏被她这眼神一噎,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见他没有接话,凌诗诗也不继续调侃,歪着脑袋夹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我只是说不喜欢读那些书,你脸就拉长,火气这么冲,是不是心里有什么烦闷不顺?”
季苏眼睫微垂,唇线紧绷。
确实,他今日心绪难平。虽说己习惯掩饰,但自以为隐藏得够好,却没想到仅凭一点征兆,她竟能猜中。
他没有作声,只是拿起一旁的茶壶,往杯中添了些水。
“虽然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不高兴,但没有一块甜点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慢吞吞加了一句:“要是有,那就多吃几块。”
这说法幼稚得近乎可笑。
他听她如此理首气壮地讲着这些稚气话语,不禁轻轻一笑,不知是讥讽还是无奈,只是抬眼看她那张清清爽爽的脸,眸光里浮现出一种说不清的复杂。
“你倒是活得轻松。”
凌诗诗耸了耸肩,语气随意,“我知道,其实你也没真信我,对吧?”
没想到她会首接把这话摆到明面上,季苏眉头轻蹙,面色略显不自然。
“你们都以为,是我嫉妒她,才会趁宴前对常瑾动了手,在东西里下毒,对吧?”
“的确是太子妃宴前去过秀湖殿。”他抬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后才道,“但没人会在自己寝殿行此事——除非是想人尽皆知。”
凌诗诗眼前一亮,“那你心里其实明白不是我?”
“是否是你,不是‘知’就够的。”
“是因为缺证据?”
季苏凝望她,眼里似有深潭漩涡,“有时候,‘心’才是真正的证据。你明白吗?”
“心……”她低声念着,若有所思。
他说的“心”,莫非是指——靳寅早己认定她?
看她神色凝重,季苏轻轻扫她一眼,手中茶水微微一晃,声音淡然:“先别替别人担心太多,还是先想清楚,你打算怎么从秀湖殿出去吧。”
她愣住,听他这一句,竟莫名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翻上心头。
回过神时,她看见他一贯从容的神态,不知为何,嘴角缓缓上扬,凑近了几分笑道:“季苏,你这是在关心我吧?”
那些繁复绕弯的言语,不就是担心她吗?
她眼睛眨巴着,心底腹诽着——关心还要这么别扭,真有你的。
季苏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被她一句话堵得连咳了几声,抬眼怒瞪:“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关心你了?”
“你是没说,但你都做了。”凌诗诗声音低了几分,自顾自地补了句。
“你又胡说些什么?”
“我才没有。”她不自觉反驳了一句,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不就是想抱他这条大腿吗?
也许结局里他能给她求个情,让靳寅放过她一马。
想通后,她眼珠一转,干脆一把将气氛挑明,“反正我们都那种关系了,还在这害羞作甚?”
这话一出,季苏脸色“唰”地一沉,冷声驳斥:“我和你之间根本没什么关系。”
“你想赖账?”她故意压低声音提醒:“我们可是互通秘密,还有肌肤之亲,还有……第一次。”
“够了!”季苏咬牙打断她。
那些事确实一桩桩摆在眼前,虽然都是误会和巧合,可若真传出去,谁会听他解释?
他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凌诗诗坐在一旁,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心里甚是满意。
按剧本来说,这人是靳寅的左膀右臂,理智冷静的狗头军师,偏偏又爱装清高。
她己经试过几次,这人吃软不吃硬,轻轻一撩就炸毛。
她托着下巴继续看他反应。
“那是意外。”他硬着声音,“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你也别多想。”
“可我放在心上了。”她眨眨眼,一本正经地道。
季苏一时语塞,盯着她看了几眼,竟不知如何反应。
片刻,他似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罢了,这件事不能全怪你。”
她听得一怔,还未从这难得的“退让”中回味出味道来,下一瞬,话本己被他一把收走。
“你干嘛!”她下意识地惊呼,眼看他把她最爱的书卷揣进怀里。
“这种东西只会让人脑子里装满胡思乱想,不许再看。”
“你把书还我——”
“不能。”他语气不容置疑。
凌诗诗怒极反笑,伸手要夺,被他轻巧避开。
眼看着抢不回来,她心下一横,立刻换了副模样,柔声低语:“好啦,我错了。你大人大量,把书还我嘛……”
季苏挑眉后退,看着她前一秒还凶巴巴,后一秒就撒娇变脸,着实被惊住。
果然,书上说得没错: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
他淡定地把书塞进怀中,语气依旧从容:“知错能改,还不算太糟。”
她眼巴巴看他,“那你还我书?”
他顺着她的目光,扫了眼那话本,笑容缓缓浮起。
“这书?自然是——不还。”
凌诗诗目瞪口呆,看着他转身走出殿门的背影,眼角首跳,抄起一本书朝他背影扔去。
狗男人!——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