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添香的迎儿手一抖,苏合香屑簌簌落在错金博山炉外。
“哎呦!”她惊呼一声,赶紧用帕子去擦,手忙脚乱的。
春夏攥紧鹅黄披帛,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婢子…婢子听御膳房张二叔说,南薰门护城河结了三寸冰,守将王宗濋是蔡太师侄女婿…“
声音越来越小,说完赶紧缩了缩脖子,生怕惹祸上身。
“咔嗒!”女帝指尖骤然捏碎浮在水面的青瓷茶盏,碎瓷片扎进指尖,殷红的血渗了出来。
锁骨处那道蜈蚣状的刀疤泛起暗红——五年前秋狝,正是这个王宗濋射偏的流矢,逼得她徒手扼住扑向道君皇帝的豹子。
鎏金护甲蓦地扣住池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赵福金眼底寒光乍现,心道:这帮老东西,真当朕是泥捏的?
这流言精准得令人心惊,连禁军将领的裙带关系都传到了庖厨耳中。
消息传得这么快,是想让朕知道什么?
水珠顺着脊线滚落,赵福金霍然起身,水花西溅。“迎儿,取城防图来!”
她扯过春夏递来的帕子,往脸上一按,粗粝的帕子磨得脸生疼。
“小春夏,你说御膳房张二叔,怎会知道守将的裙带关系?”
春夏手一抖,胰子盒“当啷”落地,香胰子骨碌碌滚到浴池边。“婢子听他说…说南熏门的冰面能跑马车。”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眼睛都不敢抬。
“跑马车?”赵福金赤足踩上冰冷的青砖,脚底寒意首窜。
鎏金护甲在《东京城防图》上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迎儿,传燕青!让他查清流言的源头!把张二捆了,扔进冰窖!流言比金贼的箭还快,必是有人借庖厨的嘴,乱守军的心!”
她忽然转身,戳了戳春夏肉嘟嘟的梨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明日去内藏库支一百贯,记在朕的账上。”
小丫头瞪圆了杏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官家,十贯钱就能开茶铺了!”
“汴梁城的军爷,可不能喝凉水打仗。”赵福金披上猩红蹙金袍,发梢滴着水,在舆图上晕开了一片水渍。
“等你攒够八匹缂丝嫁妆,朕给你添一幅双面绣百子千孙被——前提是,南熏门的冰,能冻住金贼的马蹄!”
浴池水汽氤氲时,燕青湿漉漉地站在屏风外,声音低沉。“官家,流言的源头…是蔡府的厨娘。她是张二的姘头。”
“意料之中。”赵福金盯着图上南熏门的朱砂圈,突然冷笑一声。
“去告诉蔡太师,他侄女婿若挡不住金贼,就把他蔡家姻亲的脑袋垒成冰墙!”
这帮老狐狸,真当朕是好糊弄的?
她指尖碾碎浮在水面的青瓷茶盏,碎片混着玫瑰花瓣沉入池底,像一朵朵凋零的血花。
“再传旨:明日起,全城茶铺免三年税!敢不卖守军热汤的,拿蔡家的火油浇了!”
春夏捧着香胰子跪在池边,看着女帝锁骨处的刀疤在水汽中泛着暗红,像一条即将苏醒的赤练蛇。
她心头一颤,想起张二叔被拖走时的惨叫,又想起女帝登基那天,发间还别着一支断了齿的木簪——那是她亲手斩了七个哭哭啼啼的老臣,血珠溅在蟠龙柱上,红得比她簪子上的宝石还亮!
窗外,雪粒子渐密。赵福金浸在汉白玉浴池里,听着远处更鼓声声,忽然开口:“小春夏,你说金贼破城时,最先烧的是哪座楼?”
“定是宣德楼。”春夏攥紧鹅黄披帛,声音颤抖,“但奴婢的茶铺若开在汴河边,军爷们喝着热汤,定能守住南熏门!”
女帝忽然笑了,指尖划过水面,惊起的涟漪荡碎了池中月影。“记住这话——乱世里,比城墙更硬的,是人心。”
她望着屏风上的《幽燕十二州堪舆图》,想起那些被金人铁蹄践踏的土地,心头一阵刺痛。
“等打完这一仗,朕带你去看真正的千里江山,比画里的,热闹百倍。”
忽有童谣顺着窗缝飘来:“金兵吃小孩,蘸腐乳就炊饼……”
赵福金目光悬在南熏门上空,忽然想起前世读史至此,曾拍案笑骂“靖康耻尽是窝囊废”,如今自己成了史书里的荒唐注脚,倒要看看这大宋的脊梁,还能折几回!
鎏金护甲叩响池壁,惊得牡丹花瓣瑟瑟发抖。“迎儿,传令张叔夜,往南熏门运三十车粗盐——护城河的冰,该化了!”
“传旨王宗濋,今夜子时若溶不化南熏门冰面,就把他小妾养的崽子塞进去!”
这帮尸位素餐的废物,朕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如履薄冰!
忽有银铃脆响撞破杀机,圆脸宫女春夏捧着青瓷碗探头,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官家,姜汤要凉了。”
赵福金斜睨着这个敢随意呼唤她的小丫头,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不怕朕斩了你?”
“婢子的命值二十文。”春夏晃着双丫髻,毫不畏惧,“但官家眼底的血丝值二十贯呢!”
她突然掏出一把铜钱,在女帝眼前晃了晃。“您要肯睡足两个时辰,婢子分您三文买糖人!”
满室死寂中,女帝突然大笑出声,笑声回荡在整个宫殿里。
她想起前世那个总偷塞咖啡的实习生,也是这样亮着眼眸说“总监黑眼圈比甲方的需求还离谱”。
御书房外的青石阶上凝着寒霜,当值内侍官抱着拂尘,跺脚取暖,老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抬眼瞧见李纲领着乌泱泱一队人过来,更是愁眉苦脸。“哎呦我的李相公!您老当自个儿是铁打的,也不能把官家当牲口使唤啊!”
李纲紫袍下摆还沾着雪泥,闻言老脸涨得通红,攥着奏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军情似火……”
“火火火,您这把火都烧五天了!”内侍官兰花指戳向檐角冰棱,“官家寅时三刻才合眼,龙脑香都没燃尽呢!”
他忽地压低嗓子,神秘兮兮地说,“昨儿更衣时,迎儿瞧见官家腕子上的针眼……”
李纲喉头一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前日廷议时他就注意到,女帝揉着太阳穴的指尖泛着青紫——那是连施七次金针渡穴的痕迹啊!
“中贵人通融。”他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双手递上。“这是安道全新配的醒神丸……”
“通融个锤子!”内侍官拂尘一甩,扫落锦囊,毫不客气。“您当咱家是矾楼传话的龟奴?”
镶玉蹀躞带撞得叮当响,他提高了嗓门,“官家专门交代,要躺……躺平几日!”
“躺平?”工部侍郎王寓凑过来,一脸疑惑。“可是《黄帝内经》里的养气法门?”
“王侍郎好学问!”内侍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咱家看您该去太医局当差!”
“中贵人倒是体贴。”鲁智深顶着光头,从廊柱后闪出,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
禅杖尖挑开暖炉盖子,往里瞧了瞧。“哟,这不是童贯孝敬太上皇的麒麟炭?好东西!”
林冲铁枪突然横在两人中间,“莫误了正事。”
枪尖上的积雪簌簌而落,露出暗刻的“白虎堂”三个字——那是他西年前被高俅陷害时留下的旧伤疤,永远无法抹去。
“得得得!咱家这就去触霉头!”内侍官甩着拂尘,往明仁宫方向跑去,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天杀的差事!回头官家掀了茶盏,你们这帮酸儒可替咱家挨砸?”
明仁宫暖阁里,鹅梨帐中香氤氲缭绕。
赵福金蜷缩在锦被中,眉头紧锁,睡梦中似乎都在思索着什么。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个阶梯教室,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老师的声音。
马尾辫女孩举着手,追问道:“老师,文明为何会输给野蛮?”
“因为刀子比笔墨快。”她脱口而出的答案,把自己惊醒了。
“官家?”春夏捧着铜盆,蹑手蹑脚地靠近,轻声呼唤着她。“李相公他们……”
“听见了。”赵福金猛地掀开被子坐起,一头绸缎般的乌发披散在肩头,显得有些凌乱。“更衣!”
“要不簪个凤钗……”春夏拿起一支金灿灿的凤钗,小心翼翼地问道。
“簪什么簪!”赵福金赤脚踩上鹿皮靴,一把抓过妆奁里的红头绳,三绕两缠,随意地将头发扎成一个马尾。
“金人都快打上门了,当朕是庙里的菩萨?朕即天下,当身先士卒,以血肉之躯,捍卫这万里河山!””
候在廊下的内侍官伸长脖子张望着,心里嘀咕着:这帮老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逼官家,也不怕把官家逼疯了!
忽见宫门洞开。
女帝披着素白大氅,疾步而出,脑后红绳系着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甩动,竟似出征将士的盔缨,英姿飒爽!
“像样!”老太监眯着眼睛,满意地点点头,小声嘀咕着,“比那劳什子凤冠顺眼多了。”